三十八
中午的者保土司衙门阳光明亮,人声寂静。嘉拉尔戈和禄芸悄悄通过走廊向一间密室走去。两人脸上挂着机警的神情。密室在北院的转角处。门口,一个武士坐在石礅上在阳光里抱枪沉睡。
“尔戈,枪就在屋里,正好没有上锁,我去缠住他,你要快点,被人发现可不是闹着玩儿的。”禄芸在尔戈身边轻声说道。
嘉拉尔戈点着头躲到墙角后面。
禄芸走过去紧挨守门人坐下,整个身子刚好在密室门和那人之间。她故意推醒那人道:
“你好大胆子,竟敢在值守时间睡觉,要是丢了东西,小心你的脑袋。”
那人睁开睡眼见是禄芸,便冒火地嚷道:
“禄丫头,你来干什么,我睡得好好的。走开,大白天丢什么东西?哪个吃了豹子胆敢来偷土司衙门?”说完又闭上眼昏昏睡去。
禄芸还不放心,她撒娇地推着那人道:
“大哥,禄丫头是替你担心嘛。这大白天虽然没人敢偷,可你也得小心点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土司衙门的规矩。”
“得得,你这疯丫头,大哥知道你心好,你让我睡一会儿不行吗?”
趁两人说话的空挡儿,嘉拉尔戈一个侧身轻手轻脚地推开密室门闪了进去。
密室狭窄而阴暗,枪架上的各种枪支被保养得一尘不染,发出幽幽的黑光。嘉拉尔戈激动得目眩耳鸣,他飞快取出一支手枪藏在腰间轻身出门,一切只发生在瞬间。禄芸见尔戈得手,强忍内心的惊慌,用略带颤抖的声音对守门人说道:
“好啦,好啦,你安心睡吧。禄丫头有事走了,丢了东西你等着土司老爷来收拾你吧!”
“真是一张乌鸦嘴。”守门人并不看禄芸说完又闭目自睡。
嘉拉尔戈和禄芸很快回到住处。禄芸用手不停地拍打自己的胸膛,口中说道:
“啊……吓死我了,我怎和你一起做起贼来了呀!千万不准说是我和你一起的……”
嘉拉尔戈摸出手枪,在手里反复抚摸,眼里发出激动的光芒。他望着还在喘气的禄芸,喜形于色地说:
“禄姐姐,这不是偷,我舅舅不会怪我的,等报了仇我就还给他。”
“还不是偷?那你为啥不去直接向他要?”禄芸嘴上如是说,心中却也高兴和自豪。只要是为嘉拉尔戈,她愿意做任何事情,好像有种巨大的魔力在牵引着她。她终于为自己心上人做了一件事,虽然有点不光彩。
嘉拉尔戈不知道怎样感谢禄芸,他收起枪,一下将禄芸抱在怀里,口中不停地说:“禄姐姐,太谢谢你啦。嘉拉尔戈如能报得大仇,我就娶你,一辈子把你含在口中养。”禄芸幸福地接受着嘉拉尔戈的拥抱,两人在地上抱成一团……
眼见嘉拉尔戈和禄芸一天比一天亲密,布哈心里有种怪怪的味道。在他心中,禄芸比神仙还让他激动和兴奋,他一直暗暗地注意禄芸的一举一动,哪怕是禄芸的一个微笑也会让他浮想联翩,堕入无限的遐思。这一日,布哈和木乃闲得无聊,二人准备找尔戈一起外出。刚一推门,便见他俩拥抱在地上,布哈急忙退出,心像被蜂蜇了一下。木乃可不管这些,他嬉笑着冲两人说道:
“嘿,尔戈,我说不来,布哈偏偏要来,这下坏了你们的好事!呸,木乃什么也没看见,你们继续打滚吧。”禄芸发觉有人推门,想挣脱尔戈,可已来不及了,此时羞得要命,她站起来呸一声,低着头向门外冲去。“禄姐姐……”布哈在门外叫她,她毫不理会。嘉拉尔戈还坐在地上,木乃紧挨他坐下。“尔戈,我真的什么也没看见。”木乃转动着狡猾的双眼。“看见又怎么样?明明是偷看,还狡辩。嘿,木乃,你看这是啥?”嘉拉尔戈将枪在木乃面前晃。木乃惊奇得目瞪口呆。“快收起,布哈来了。”木乃本想仔细看看枪,却发现布哈已走来,他急忙叫尔戈把枪收起。布哈面带失落地走进来,他不好意思地坐在一旁。“布哈,咋不高兴,想啥呢?”木乃把话题引向布哈。“啥也没有想,只是闷得难受。”布哈不自然地回答道。
“这下禄芸和尔戈好了,我看你也想媳妇了吧?”
“想就想,你不想才怪。”布哈慌得脸发红,木乃的话正中他内心隐秘,他冒火地说道。
“承认了不是。我想谁去?就一个禄芸都被你们抢来抢去的。”木乃自嘲地玩笑道。
“以后只有叫尔戈代替你相亲,然后瞒着人家姑娘娶回来,要不然,你这辈子很难娶到媳妇了。”布哈乘机报复木乃。
“嘿,布哈,你嘴巴是越来越厉害了。可惜啊,禄芸她不知道,反而喜欢上尔戈了。”木乃的话像针一样刺入布哈心脏,他被噎得几乎要流泪。
嘉拉尔戈见二人互不相让便骂木乃道:
“木乃,别欺负布哈了,你看他被你气得要哭了。”
“我还真想看他哭的样子,布哈你哭吧,不定你一哭,禄芸还真就喜欢上你呢,”经木乃如此一说,布哈反而转忧为喜,大笑着扑向木乃,两人在地上打玩起来。
“木乃,你就让让布哈吧,好啦,拉达山之约快到了,我们咋办?”听见尔戈的话,二人立刻停住,一齐望着尔戈。
“尔戈,我恨不得马上回普格,杀了阿都全家,给嘉拉一族报仇雪恨。”布哈异常亢奋。上次尔戈和木乃追杀阿都土司,他没有去,他一直后悔和惭愧不已,自己好歹也是嘉拉一族的人,帮助尔戈报仇是分内的事儿。而且阿甫也多次嘱咐他不要离开尔戈,帮他报得大仇,然后共同重振嘉拉一族。虽然在禄芸身上他有点儿恨尔戈,但那只是一闪而过的波动而已,他不会因尔戈和禄芸好而恨他们。他对禄芸的爱仅仅是弟弟对姐姐的一种依赖,纯洁而美丽。他是担心禄芸被人欺负,就像自己的亲姐姐被人欺负一样,禄芸在他心中已经成了亲情和力量的象征。他从小无依无靠,只和阿甫相依为命,禄芸是使他唯一激动过的女孩。在潜意识中,禄芸代替着母亲的位置。朦胧中,布哈觉得自己的母亲就应该像禄芸一样,美丽而招人亲近。
“尔戈,十日之约,我担心大土司不让我们参加。”木乃不无担心地说道。
“不会,我们是嘉拉一族的幸存者,不要我们参加说得过去吗?只是到时,舅舅肯定要限制我们的行动,那样报仇就困难了。”
“那怎么办?尔戈。”布哈急切地问道。
“我看这样,到时候,拉达山肯定人很多。你们二人尽量靠近我舅舅,分散他的注意,我四处寻找,瞅准机会击杀阿都土司,然后你们趁混乱中找阿里里呷下手。”
“这样不可,阿都土司身边兵丁众多,你一个人难以得手,干脆我们提前出发,伏在林密树多的路边,找机会下手。”
“不行,经过上次后,阿都土司肯定防范得紧,不如我们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到时候由尔戈远远地用手枪瞄准,杀掉阿都土司。”
“枪,我们哪儿有枪啊?”布哈大吃一惊。嘉拉尔戈见木乃已说漏了嘴,便不再隐瞒。他从怀里重新摸出那支手枪对布哈说道:
“布哈兄弟,我们三人亲如手足,我们也不隐瞒你了。瞧,我已弄到一支枪,嘉拉一族的血海深仇全靠它了,我们暂时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布哈点头的同时,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嘉拉尔戈手中的枪。三人反复将手枪传递着仔细观看,屋里死一般寂静。
不一会儿工夫,嘉拉尔戈怕有人进来,他对二人说:
“今天不争了,到时候,我们相机行事。走,我们到外面去玩一会儿。”然后三人亲热地一同走出土司衙门。
禄芸跑回住处后,一直魂不守舍的。一方面她担心着枪的事,一旦泄露,后果就可怕了。她知道土司衙门的规矩,偷东西是让人最不耻的,重则砍头活埋,轻则抽筋砍脚;万一连累了尔戈,自己就是万死也难赎啊!尔戈不仅血仇未报,更主要是他深爱着自己。自鲁昆山脚下的那一个热吻后,禄芸没有一刻不牵挂着嘉拉尔戈,他已占据了她整个的身心,已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少女的心扉向尔戈完全敞开。从小禄芸就在土司衙门长大,除阿尔五各外她从来没有熟悉的异性朋友。虽整天和阿珠嘻嘻哈哈的,但她的心比针尖还细,阿珠的出嫁,让她萌动了许多青春的幻想,她似乎有很多话想找人倾诉。父亲成天在外为衙门的事奔波,她成了一叶浮萍,无根无据的,有时晚上睡不着,想找人说说话,可举目之间,根本就没有可依赖的人。嘉拉尔戈的出现,让禄芸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依赖感,他满含忧郁的气质深深地吸引着她,从他的脸上禄芸读到一股扑面而来的亲切和高贵,像春风一样令人沉醉。从那一刻起她不再烦躁和孤独,她把全部的心思用来想嘉拉尔戈。想他沉默时的优雅与高贵,想他说话时的坚决与豪放,她心里流淌着明快的欢喜,像春天的山林一般,鸟语花香,生机盎然。嘉拉尔戈吻她那一瞬间,她呼吸到一种雅致而浓浓的清香,像飘荡在草场和大山中的那种气息,伴着自然的博大与雄壮,让人无法抗拒。有时她又为嘉拉尔戈的前途而担忧,她会无缘无故地把自己和嘉拉一族的事连在一起,好像自己前世就与嘉拉一族有某种关系一般。她觉得和嘉拉尔戈的相识相知只是时间问题,是一种约定,无论走到天边地角都会自然而然的相撞、相依,谁也离不开谁。她祈祷着嘉拉尔戈既能报得大仇又平安无事,她甚至幻想着两人永远驰骋山野的美好景象。禄芸正思念间,忽有人来唤,说是阿珠小姐请她过去说话。去到小姐新房,两人又是一阵细语,不外就是些女儿私房话,直说到日已西下,才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