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 二十六

二十六

三月初八。者保土司衙门。

阿尔五各天未亮就起床,他心里充满喜悦,这是他一生中最为辉煌的一天,他要一刻一刻地慢慢品尝。他首先来到东院的走廊,他想叫起嘉拉尔戈一行,要让他们也早点来分享自己的幸福。嘉拉尔戈一行的到来,他有种说不出的高兴,土司衙门一直人丁单薄。现在好了,不仅有嘉拉尔戈,而且还有那么多好兄弟,他相信彼此除亲情外,完全可以成为好朋友好兄弟。经过短时间的接触,他感觉到尔戈身上有种值得信赖的真诚。以后自己再也不会孤单了,说真话,他并不看重者保家的显贵地位和金钱。但他自小和者保家已融为一体,他要拼尽气力维护这一切。尤其是为了阿珠,就是粉身碎骨也万死不辞。何况从现在起他已是正式而堂皇的者保小土司了,是阿珠的丈夫,者保一门的巨大家业和阿珠一生的幸福全系在他身上。男人的自豪和骄傲在他心中油然而生,他加快脚步向尔戈的住处走去,他真想把这一切告诉尔戈。人在特别兴奋的时候,最希望有人来分享他的快乐。一缕晨风拂面掠过,阿尔五各感到舒坦而惬意。回想自己这些年的辛苦,阿尔五各感慨万端,现在终于苦尽甘来了。他发誓要加倍珍惜这一切,更要珍惜和阿珠的爱,阿珠从小将他看做亲哥哥一样,两人从未吵过一次架。阿尔五各做梦都在想着这一天的到来,他固执地认为这是上天注定的。阿珠像纤尘不染的神女,他无论走多远都走不出阿珠的眼睛,他的全身完全被阿珠的温情所包裹,就像有无数条柔软而温暖的绳子在牵引着他,甚至整个土司衙门都浸透着这种温暖,只要跨入衙门就有一种浓烈而稠密的气息向他涌来,使他无法自拔地想起阿珠,所有的欢乐和痛苦就会因此变得理由十足,他也就会为这个理由去生活。除此以外他感觉不到一丝快意,他的生命只为土司衙门和阿珠而存在。阿珠美丽的面容像一张巨大的网缠绕着他。无论天空地上,只要目光所及皆是阿珠的影子,月残星稀,晨风轻拂,阿尔五各向东厢走去。忽然,他听见有人在悄声交谈。他警觉地往廊门后面闪去,他在心里纳闷,谁比自己还早?这时起来干什么?该准备的东西已差不多了,各路客人全部被安排在两院,是什么人呢?可不等阿尔五各想清楚,下面的谈话却让他心惊肉跳。

“张营长,这土司衙门真够大,我们忙活了大半夜竟然不知东西。”

听着“张营长”这三个字。阿尔五各的头发几乎要竖起来。竟然是他,他想干什么?昨晚还是自己亲自安排他们一伙在西院客房住下的,而且自己亲眼看见他们躺下的。怎么现在跑到这里来鬼鬼祟祟的?阿尔五各竖起耳朵,静听他们的谈话:

“小声点儿,让人听见我们就得吃不完兜着走,你没听说土司衙门深如海吗?要不,我们还要半夜三更地来打探吗?”

“我就不知道了,我们只管来喝喜酒,人家再如何,与我们何干?”

“你懂得个屁,快走,天要亮了。”

“是。”

阿尔五各心里恨得直冒烟,他真想跳出去,拿住张川柱。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他们如果没什么把柄,岂不搅了自己这大喜的日子吗,还是搞清楚他们要干什么再说为好。他远远地盯着两个影子往西院移去,待张川柱二人推开门进到客房,他才长舒了一口气。此时他已没有了刚才的喜悦,他径直往者保大土司的卧室走去。因事务繁杂,者保大土司并未睡好,他早就起床独自坐着养神,桌上松脂灯的红光将他全身映得通红。见五各进来,他只轻声问道:

“五各,你咋这么早。有事吗?”

“阿达,我看到郭有财的人在衙门里打探了半夜。”阿尔五各有些紧张。

“噢!难道他们真的不安好心,这伙强盗,看清是谁了吗?”者保大土司同样吃惊不小。

“张川柱。”

“张川柱……”者保大土司把三个字咬得特别重,说着陷入沉思。

“岳父大人,你看咋办?”

“这仅仅是一个征兆,先别声张,我们心里有数就可以了。我想他们暂时还不敢怎样。眼下,他们还要靠我们收缴烟捐粮饷。再说,他们还有很多烟税在我手里,一时半刻谅他们还不至于奈何我,婚礼照样正常举行,就当什么事也不知道。”

“可这伙人手都不洗就想掏内脏,我看着心里就有气。”

“沉住气,这次来的不仅有各家支头人土司,还有许多汉人名流乡绅,他郭有财再霸道也得给大家一个面子。我们要防的倒是以后的日子,所以各碉楼和各关键位置要隐蔽布防,千万不能让他窥破其中隐秘。”

“岳父大人,我看尔戈一群人机灵聪明,特别是木乃和布哈,两人一粗一细,配合默契,让他们陪伴郭有财一伙人,从中牵制羁绊,如何?”

“我也正有此意。嘱咐他们,想法阻止郭有财一伙人在衙门乱看。但要做得不露痕迹,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这事儿要先告诉禄玉章。他年龄较长,办事要稳重得多,何况我者保家有恩于他,他会尽心尽力的。昨晚各路客人照顾得好吗?”

“按岳父的吩咐,每家客人都住在西院最好的房间里。”

“去吧,今天你是主人,要做到得体而不失身份。从今往后你必须独当一面了。”

“是,岳父大人。”

在翁婿俩筹谋中天已完全放亮,衙门里很快便热闹起来,偌大的院子里到处堆满牛、羊、猪肉。几口大锅里冒着热气腾腾的蒸气。帮忙的人正在将锅里煮熟的坨坨肉往外捞,然后倒在竹席上晾冷以便正席用。阿尔五各换了一身崭新的彝装,头上缠着头帕,顶上插着一支彩色的英雄结,胸前一袭雪白的图塔,腰间挎着一口镶满宝石的长剑,显出从未有过的精神和威武。他满脸英气地走过大院并不时向帮忙的人敬酒致谢,身后跟着两位英俊高大的护院武士。

嘉拉尔戈一伙正在住处穿戴,木乃看见五各走来,发出啧啧惊叹。“尔戈,你看五各,真神了。唉,大丈夫当如此,死也不后悔了。”

木乃的话引得其他人向五各望去,个个发出惊羡的欢呼。五各走近他们问候道:“尔戈,你们早。”

一群人把五各团团围住,不停地赞扬。尤其是木乃,他生长在贫困的高山密林,从未见过如此豪华俊美的人,不由得摸着阿尔五各的长剑,憨厚地问道:

“五各大哥,我做梦也没想到有这么气派的人,不知我沙马木乃什么时候也像你一样?如果有这么一天,我死而无憾。”

“五各大哥娶媳妇,你比他还激动,就凭你又黑又丑的模样,就怕野人婆也不嫁给你。”布哈接口开玩笑道,这是布哈和大家开的第一句玩笑话,引得众人大笑。

“嘿,布哈,布哈,别看你长得白生生的,不一定就有姑娘喜欢你。说不定我才有味道呢?”木乃面上尴尬,嘴里却反唇相讥。

“好了,我们虽说是自己亲人,但我们初来乍到,人和事大都不熟悉。表哥,今天是表姐你们的好日子,有啥事就吩咐我们兄弟,我们闲着也难受。”嘉拉尔戈对阿尔五各和众人说道。

阿尔五各等众人笑毕,又听尔戈如此一说便邀大家一起坐下,然后将情况简单叙说并安排道:

“尔戈及各位兄弟,土司衙门虽声名远播,但一直人丁衰微,我们大家都像亲兄弟一样,往后全仰仗大家,帮忙的事都由娃子们去做。各位弟兄,今天你们主要陪郭团长手下的人吃好喝好,只一点,千万别让他们在衙门里乱转。”对五各的安排,大家不知道有什么更深的含义,只道是礼节性的陪客,只有嘉拉尔戈和禄玉章清楚其中的深意。

禄玉章和尔戈对视一眼说道:

“少爷放心,我们知道该咋办,不就是陪他们吃肉喝酒吗,这点我们都会。”

“不行,不是说好了,我们要去背新娘吗?能背上阿珠一程,也是我们一辈子的福气啊。布哈,你说是吗?”木乃不知五各的深意,插话道。

“新娘要背,可也要有人去防豺狼啊。”禄玉章提醒木乃道。

“呃,我懂啦……”木乃望着每个人,若有所思地自语道。

“我懂啦,真笨。”布哈趁机再一次奚落木乃,并学他的声音和样子说道。

“你聪明,假聪明,走着瞧,看谁是真正的聪明。”木乃不服地回敬布哈道,众人一阵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