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 二十一

二十一

嘉拉尔戈四人一路上尽拣轻松话题来说,使旅途增加了许多的欢乐。这是嘉拉尔戈逃出家园后最愉快的一段路,他脸上也第一次绽放出一丝笑容。回想这一路经历,让人恍若隔世。倒是木乃生性愚顽,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一路上有说有笑。行至一山林茂密处,木乃嬉笑着说道:“尔戈兄弟、玉章大哥,万一者保土司家不收留我们,我们就在这里来占山为王。以后杀富济贫,大酒大肉,自由自在。”

“这还不够,我们再给你抢一个压寨夫人。”禄玉章开玩笑地说道,逗得木乃笑嘻嘻的。

“不会,小时候舅舅很喜欢我,他很有钱,养活我们根本不是问题。再说,我嘉拉尔戈也只是在舅舅家暂避一时,等过了这段时间,我还要回拉达山。”说到拉达山,尔戈又是一阵心酸,灭族之恨,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怎会轻易忘记,再加上一路被追杀,满腔悲愤让尔戈把牙齿咬得格格直响。

“尔戈兄弟,别太伤心,安定一段时间后我和木乃兄弟一定帮你重振你的家族,另外土司大人决不会袖手旁观,向他借枪借人,他不会不答应。那时按习惯,阿都土司家不敢有什么话说的。”禄玉章在几人中年龄最长,虽交情日深,说话却是稳重得多。

“说真话,我也没有什么把握,我阿达阿嫫一辈子从未欺负过别人,落到如此下场,阿都土司家罪不容赦。但我势单力薄,要报此仇谈何容易!”尔戈忧虑之情油然而生。经历了那么多的生死考验,他觉得自己太渺小了,他不知前面的路有多远,自己该怎样走?自己现在如丧家之犬,连栖身之地都没有。这大小宁属,连绵纵横,天高地阔,他不知道什么地方才是自己的容身之地。自己仅仅十八岁,不谙世事,身无长物,这漫漫长路不知何时才有个尽头。一切都茫然而不可知,尔戈内心像一团毫无头绪的乱麻,再想到自己所负的深仇血恨和对所有亲人的渴念,他感到难以言表的伤痛。好在经历了一路的磨砺,他无论从内心和身体都坚强成熟了不少。男人与生俱来的雄壮在他整个身心中悄然滋长并浸润着他的每一寸肌体,他向往着自己纵横天地、跃马扬鞭、振兴家族、重创仇人扬眉吐气的景象。他眼前展现出一幅激昂而壮丽的画面,自己高高地站在拉达山,那是他深刻于记忆中的家乡,山下草场辽阔,头上雪山明亮,蓝天高远寂寥。阿都土司和阿里里呷匍匐在他脚下,他甚至嗅到草场上芳草鲜花的清香以及飘浮于空气中的血腥,他身体充溢着复仇的杀气,他同时感到这血腥令人发呕。他听到一种撕心裂肺的惨叫和呐喊,他记得阿达曾给他讲述一个传说,说的是天地间的人都由一个始祖所创,后来生三弟兄,这三弟兄便成了番人、彝人、汉人的祖先,既是同一个祖先,为什么自己的家人要遭受无端的杀戮?大好的草场、山川为什么被别人抢走?他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答案。他同时也看到了另一番景象,白云、草场、碧草连天,人们富足而和谐,歌唱、跳舞、饮酒,他不知哪样的景象才是真实的,或许都是虚无缥缈的,他像做梦一般机械地游走着。

“唉,尔戈,怎不说话,让人憋得慌。”木乃打断了尔戈的遐想。

“尔戈兄弟在想表姐,你管得着吗?”禄玉章的妻子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嫂嫂怎可和小叔子开玩笑?长嫂如母。”尔戈掩饰着内心的幻想。

“我们云南小叔子正好和嫂子开玩笑,你只要想吃嫂嫂的奶水,嫂嫂就敢用奶子喂你。”

“真的,正好木乃口渴得凶,嫂嫂可以喂我点奶水不?”

“去你个黑煞神,嫂嫂的奶水金贵得很,你以为随便就能吃到?”

嘉拉尔戈被说得羞红了脸。晌午时分,一行四人在笑声中向一集寨走去。

这是一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集镇,但地势却极为重要,是两条官道的交会之地,因此过往行人较稠密。嘉拉尔戈四人找一僻静地方坐下,木乃从不远处用羊皮袋舀来泉水,四人便围着吃干粮。不一会儿,只见对面官道上走来一老一少,老人慈祥高大,少年面目俊朗,十五六岁模样,二人走近嘉拉尔戈四人问道:

“请问到官村走哪条路?”

“阿甫,我们也不知道。”禄玉章欠身答话。心里多长了个心眼,并未据实而告。禄玉章看二人长相皆不一般,穿着却破烂不堪,一脸风尘,心中甚为疑惑,便问道:

“不知阿甫去官村有何事,我们也要去官村,如果有缘就结伴而行,如何?”

“我祖孙二人走投无路,去官村投靠者保土司大人。”老人声音不大,显然是力气不济,那小伙子不住地用眼看地上的土豆,喉头轻轻蠕动着。闻听老人之言,嘉拉尔戈四人一惊并暗自在心中自语,咋又是投靠者保家的人?

“请问阿甫高姓,为何要投靠者保土司?”禄玉章进一步询问道。

“看四位不是恶人,我也不隐瞒,我叫拉铁,祖孙二人乃普格嘉拉一族的人,因家族被灭,流落至此,无路可走,者保土司是我嘉拉头人姻亲,所以才决计去投靠他,求暂避之计。”老人言语里透出无限的伤痛。

嘉拉尔戈惊喜得内心怦怦直跳,再仔细一看,已是泪水盈眶。嘉拉一族满门不幸,劫后余生,怎不叫尔戈激动,他不禁脱口而出:

“阿甫,我是嘉拉尔戈……”

老人一听险些跌倒,他做梦也想不到会在这儿遇见嘉拉尔戈,传言嘉拉尔戈已不在人世,莫非这是做梦?他很快镇静下来,仔细端详尔戈,泪眼里他依稀看到了嘉拉木基的轮廓,真是祖先保佑啊,老人一把拉过布哈一同和尔戈面对面地三人一起跪在地上,号哭不止。

“阿甫,你们是怎样来到这里的?”嘉拉尔戈边抹泪边问。

“自拉达山被阿都土司血洗后,我和布哈被卖至布拖瓦扎家为奴,后为瓦扎家知道后乃放出我们两人,一路吃尽苦难,幸得今日到此……”老人说得老泪横流。

木乃和禄玉章也站在旁边抹眼泪。不远处一只布谷鸟“布谷,布谷,吃玉米粑……”的鸣叫声惊扰了大家,禄玉章这才开口说道:

“老天有眼,让你们亲人相聚,阿甫和布哈肚子饿了,这还有些土豆,快吃吧,此去官村不远,天黑前即可赶到。”

布哈饿极了,拿起土豆立即大口大口地往口中塞,木乃走过去拍着他说道:

“你白,我黑,刚才我嫂嫂还叫我黑煞神,以后你就叫煞神哥,汉人叫什么,玉章大哥?”

“黑白无常。”禄玉章回答说。

布哈只是无言地点着头。木乃觉得不过瘾,接着又说道:

“我沙马木乃不知是哪辈祖先造的福,一路上竟得到这么多兄弟,以后我再也不孤单了。”说着跃动身体想在空中翻个跟斗儿,但可能是太高兴的原因,吃力不稳便被重重地摔在地上,痛得龇牙咧嘴,逗得众人大笑不止。

“好啦,我们收拾一下,赶路要紧。”还是禄玉章妻子心细,催促大家道。众人这才记起时间不早了,于是在禄玉章的带领下起身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