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二十

二十

离三月初八只有两天的时间了,者保土司衙门异常忙碌,为了准备婚礼,者保土司操了不少的心。这一日,他忙里偷闲,叫上阿珠在自己的卧室里闲坐,天气并不炎热,他却感到一丝烦闷,想自己大半生的经历虽平淡无奇却有道不尽的苦楚,世人都羡慕者保土司财富如山,娃子数千,却不知道其中的艰难滋味。且不说要管理属地的一切事务,单就应付各种关系都让人心烦,尤其处在这样一个纷乱无绪的世道,为人处事就如在鸡蛋上跳舞,恶浪中行舟,稍有不慎全盘皆输,玉石俱焚,眼前最要命的是自己所处的地位。黄铭德虽远在西昌,但郭有财、王玉林就驻在会理。他们仗着人多势众,窥视自己,早有吞并之心。阿都土司他还不太担心,毕竟大家都是彝人,虽然为嘉拉一族结下冤仇,但那是内部之事,总有解决的方法,不至于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现在面临阿珠的婚事,应该说这是一个沟通联络的最好契机,凡是有头有脸的他都请了,大家都会看在自己的面子上作些谅解的。另外,他还担心着阿尔五各,这些年鞍前马后,阿尔五各确实出息了不少,但要独当一面还需磨砺。他只希望五各早点担起所有的责任,那样他就可歇息了。多年的奔波使他感到真的有点儿力不从心了,但是这种感觉仅仅是一闪而过。作为者保家的掌印土司,他并不软弱,一生一世,他自认为都是顶天立地的硬汉,他从未做过一件对不起祖先、天地的事,可以说是仰俯无愧,他从不恃强凌弱,反而还经常仗义疏财,扶危济困。

看着阿达长久的沉默,阿珠以为是他太累了,便轻声说道:

“阿达,你累了,躺下歇一会儿。”

“嗯……”者保大土司从遐思中被唤醒,“阿达不累,你别走,好好陪阿达坐会儿。”

“阿达,好多事儿您可以交给五各去做,别累倒了。”阿珠孝顺地关心道。

“阿珠,阿达累点儿倒没啥,最让我痛心的是我者保土司人丁衰微,只你一女,你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是阿达无能啊!”

“阿达可不能这样说,恨只恨阿珠一弱女子,帮不上阿达的忙,反倒让您整日为我操心,要是阿珠能变成男儿身,鞍前马后地侍候阿达,阿珠死也甘心啊。”

“有你这番孝心,阿达还求什么?完婚后,禄芸还是跟着你,一者你们一起长大,感情深厚,二者这丫头懂事大器,又是阿尔大头人的女儿,将来给她找个女婿,这样我们才对得起人家。”

“阿达,这事我早有打算,禄芸其实也不想离开我们家,我想将来就让她在我们这儿安家,反正这么多房子,我们再多点人也住不完。”

“只要她愿意,这样更好。”

“有尔戈的消息不?”

“我也为这件事心焦啊,我派人四处打听也没有任何消息。莫不是这孩子已不在人世,那样的话,我真就愧对嘉拉一族了。”

“阿达,你也别太自责,尔戈表弟福大命大,我想不会有事的。”

“但愿苍天开眼,留下嘉拉一族仅有的一点血脉。”

“阿达,你歇会儿,阿珠和禄芸约好去后山采花,阿珠先走了。”

者保土司嗯了一声便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禄芸在大门口石狮旁焦急地等着阿珠,许久不见人影,便坐在石狮上独自想心事。眼见小姐就要成亲,她有种无言的惆怅,自己和小姐一起长大,小姐一家对自己都很好,特别是土司大人视自己如亲生,自己虽说是小姐的陪伴丫头,却从未体会过被歧视的滋味,和小姐反倒像无话不说的亲姊妹,现在小姐倒好,以后可以和阿尔五各双栖双飞了,自己却还形单影只。她脑子里飞快闪过一些英俊小伙子的身影,但很快又一个一个地被否定消失,最后却是阿尔五各在她脑子中清晰起来,她立即被吓了一大跳,她急忙滚下石狮左右开弓地自打嘴巴,“呸、呸,阿尔五各,你快滚开……”

此时,恰好阿尔五各从外面回来,听见禄芸在骂自己,又见她自打耳光,不禁心里发笑上前问道:“禄芸,我招你惹你啦,一个人在咒我?”

见是阿尔五各,禄芸羞得无地自容,一脸通红,急忙狡辩道:

“谁骂你啦?我在这儿等小姐,我是咒你快离开小姐,我们好上山采花,一个大男人偷听女孩子的话,你可恨不可恨?”

阿尔五各不明就里,反被诬赖,一脸委屈:“我想偷听?我刚从外面办事回来,就听见你在骂我,还反赖我偷听,真是个疯子。”

“你才疯子,你才疯子,我告诉小姐,你欺负我。”

阿珠小姐出得父亲卧室,四处寻找禄芸不在,寻思会不会在大门口等自己,便径直往大门外走来,还未出门就听见禄芸正和阿尔五各吵架,待走近听禄芸一说,心中不觉好笑,便劝解道:

“好啦,好啦,亲兄妹一样的人还吵架,走吧,我们一起上山采花去。”

倒是阿尔五各一副百口莫辩的愁容,只好默默地跟在二人后面,禄芸不时回头幸灾乐祸地挠挠下巴,弄得阿尔五各又好气又好笑。

不一会儿,三人走出官村,往鲁昆山脚下一路慢行。路边溪水潺潺,芳草碧绿,空气里飘溢着沁人心脾的花香。禄云仿佛记起了什么,对阿尔五各和阿珠大声说道:“你俩说我笨不笨?明明有阿尔五各,我还跑来夹在你们中间,我真是头笨猪。”

“我还以为你要说啥大事,原来又在耍贫嘴,其实你不比猪笨,但是比猪可恶。”阿珠虽嘴上这样说,可心里像灌满了蜂蜜一样。

“小姐说我比猪还笨,倒还不知道你身后还站着一头猪呢?”禄芸嘴上不饶人,把个阿尔五各呛在那儿呆呆地站着。阿尔五各在疆场上金戈铁马,在女人面前却木讷、愚笨。

“死丫头,就凭你那张伶牙俐齿,我看将来谁敢要你。”

“小姐,还没嫁人,就怕我赖着你不成?”三人边说笑话边在山花烂漫里追逐嬉戏,惹得蝴蝶驻足、蜜蜂绕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