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嘉拉尔戈逃出火海后，脑子一片空白，他机械地伏在马背上，任随马儿驮着他拼命疾跑。冷风嗖嗖，月残星稀，雪山泛着凄冷的白光。马儿顺山梁下的小路奋力奔上一道山坡，这时嘉拉尔戈的意识才开始有了知觉。刚才的一幕又重新浮现眼前，特别是父亲那绝望凄惨的最后一吼，终于唤醒了麻木的他。藏青儿马停在山坡上气喘吁吁，呼出阵阵白雾，尔戈滚身下马，远处拉达山寨火光依然在熊熊燃烧，他跌跪在山坡，双手紧抓住一团枯草，面向远处的火光发出阵阵撕心裂肺的吼叫：

“阿达，阿嫫……”叫声穿心透骨，似狼嚎般搅动寒冷的空气，回荡在群山与雪峰之间。

望着渐渐减弱的大火，嘉拉尔戈艰难地挣扎着站起来，藏青儿马似通人性，已轻轻走近嘉拉尔戈并用忧伤的神情亲昵着尔戈，眼里还滚出一串泪珠。尔戈忍着巨大悲痛转身牵着藏青儿马向螺髻山主峰走去，他在心里铭记父亲的话，不能往回走，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即便回去也帮不了什么忙，反而会增加父母的痛苦。他必须翻过螺髻山雪峰，一直往西走，只有这样才有生的希望。他要坚定地活下去，找到舅舅，弄清谁是仇人，为父母及嘉拉一族报仇雪恨。

又翻过几道山梁后，嘉拉尔戈感到困倦难忍。雪山上的天比其他地方亮得早一些。尔戈牵着藏青儿马一步一步走向雪山主峰，身后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这时候，嘉拉尔戈的形象在晨光和雪影里才完全清晰起来，他面色红润，脸庞饱满，明澈的双眼，略带一些忧郁，肩上斜挎着一个色彩斑斓的荷包，腰间佩着一把几寸长的匕首，刀鞘上方嵌着一颗红色的宝石，脚蹬牛皮靴子。嘉拉尔戈抬头仰望雪山，它是那样的高大挺拔，有种俯视一切的雄伟。令人产生出一种由衷的敬畏。他从未像现在一样成熟和坚强。血红的太阳已从东方升起。经过大半夜的奔波和惊吓，嘉拉尔戈体力消耗极大，先前仅仅是感到一些困倦，现在简直是又饿又困。他匍匐在雪地，匆忙的吞入几口积雪，他试着站起来却只能坐起半截身子。他好想躺下休息一会儿，但是不能，在这雪山之巅，躺下意味着什么。他非常清楚，父亲撕心裂肺的重托又在他耳边重重响起，朦胧中他回忆起母亲。尔戈印象中母亲是那样的高贵，就像这满眼的白雪，圣洁无瑕。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尔戈就在父母的百般呵护下成长，从未吃过苦，从未离开过父母半步，而这一切却在一夜之间变得无影无踪，变得遥远而不可即。他深深地担忧父母的安危，想到自己从此要独自亡命天涯，远走他乡，尔戈不觉泪流满面。他无助地坐在离山顶仅有几尺之遥的雪地上，这时藏青儿马突然发出一阵亢奋的嘶鸣，然后用乞怜的目光看着它的小主人，从眼光中，嘉拉尔戈似乎读懂了马儿的心意，于是他将缰绳紧紧套在手上，藏青儿马先是低下头，紧接着将头向上昂起，这样尔戈便向前挪动一截，反复了几十次后，藏青儿马虽已呼呼喘着粗气，却终于将尔戈拉过了雪山之顶。嘉拉尔戈鼓足力气站起来，借着缰绳向下的力度，一下扑向藏青儿马，用双手紧紧抱住它的头，在白茫茫的雪地里，人和马一同流下串串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