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青与桃红》Two Women of China—MMulbery and Peach

作者简介

聂华苓（Hualing Nieh，1925—）美国著名华人女作家。出生于湖北省应山县，童年和少年在武汉度过，1948年，聂华苓毕业于当时的南京国立中央大学外文系，后在台湾任《自由中国》半月刊的编委和文艺主编，直到1960年该刊被国民党当局查封。1962年她应台湾大学中文系主任台静农之聘任文学创作教员同年受聘于东海大学教授创作课。

1964年，聂华苓应邀为“美国爱荷华大学作家工作坊”访问作家。后来她与美国诗人保罗•安格尔（Paul Engle）一同创办并主持爱荷华大学“国际写作计划”（IMP）每年邀请世界各地的二三十位有名的作家，到爱荷华写作、讨论和旅行几个月。1971年她和保罗•安格尔结婚。两人共同主持“国际写作计划”21年后于1988年退休，专门从事写作。

聂华苓的创作生涯早在读大学时就开始了短篇小说《变形虫》是她的处女作主题是讽刺当时投机者。到台湾后，她以一系列的小说创作，确立其作为一位优秀作家的地位。陆续发表了中篇小说《葛藤》（1953）、短篇小说集《翡翠猫》（1959）和《一朵小白花》（1963），这些作品后选集为小说集《台湾轶事》（1980）。这些作品大多描写从大陆流落到台湾的小市民的灰色人生，以及他们的思乡情怀。1960年出版长篇小说《失去的金铃子》奠定聂华苓在台湾文坛的地位，当时她工作的《自由中国》杂志被查封她不仅失业，而且遭到审查，她自己说是为了排除恐惧和寂寞而写了这部小说。

到美国后，聂华苓创作的第一部重要的作品是长篇小说《桑青与桃红》（TwoWomen of China —Mulber and Peach，1970），由于借鉴和学习了西方现代作品的叙事技巧，小说在内容和形式上都给人以耳目一新之感。这部小说也给聂华苓带来了国际声誉，1990年，该作品的英译本获得“美国书卷奖”（American Book Award）

1984年，聂华苓又完成了长篇小说《千山外，水长流》。这部小说主要表现中美两国人民的亲情和友情同时也反映了40多年来中国和美国的社会历史变迁以及身处其间的三代人的心路历程。

聂华苓还创作了数量可观的散文作品结集出版的有《梦谷集》（1965）、《三十年后》（1980）《爱荷华札记》（Ai-ho-hua Cha Chi，1983）、《黑色黑色，最美丽的颜色》（1983）、《人在20世纪》（People，Twentieth Century，1990）、《人景与风景》（1996）和《鹿园情事》（1997）。另外她还用英文创作了“A Critical Biography of shen Ts’ung — wen”（《沈从文评传》1972），和丈夫合译了《毛泽东诗词》（Poems of Mao Tse— tung，1970）。迄今共出版了20余本书包括长篇小说、短篇小说散文、汉译英、英译汉和文学评论等各种不同样式。

聂华苓在美国已经获得三个荣誉博士学位（Honorary Degree of Humane Letters）：科罗拉多大学（University of Colorado）、可欧学院（Coe College）杜别克大学（DubuqueUniversity）。1981年她和丈夫一起获得美国50州州长所颁发的文学、艺术杰出贡献奖（Award for Distinguishedservice to the Arts）。并曾担任了纽斯塔国际文学奖（Neustadt Interational Literary Prize）的评审员之一。1977年，300余名世界作家联名推荐聂华苓和丈夫保罗•安格尔为诺贝尔和平奖候选人。

代表作品

《桑青与桃红》是聂华苓长篇小说的力作。她曾说：“《桑青与桃红》是我的代表作我最喜欢它这是最有时代感与历史感的作品。”小说以广阔的历史社会为视野，将现代中国许多重大历史事件作为时代背景描写了女主人公桑青漂泊动荡的人生。小说分为四部前三部均由桃红给移民局的信和桑青的日记组成，第四部由桃红的信和桑青的剪报组成。作者将传统的书信体和日记体的叙事方式，与现代意识流的表现手法互相结合跳跃地叙述了特殊历史背景下桑青的生命历程。

第一部瞿塘峡被困时间1945年7月27日—8月10日。抗战后期少女桑青为了逃避后母的虐待和女友老史一起弃家出走，乘一条运货的木船沿长江西上重庆。船在上黄龙滩时遇险搁浅，在绝望的境地里，船上的男男女女聚赌痛饮进行着最后的疯狂桑青也稀里糊涂地与流亡学生发生了性关系。船终于脱离困境当他们再度启航时传来了抗战胜利的消息。故事虽然简单但深刻表现了在困境里人的真实心灵。桑青这个放逐的中国人的形象，开始了她的漫长的流浪，逆流而上闯三峡的木船，象征着中国人处境的艰难和人生的磨难。在女主人公的追述和见闻里，还可以侧面了解到当时苦难中的中国所遭受的蹂躏。

第二部，北平成婚，时间是1948年12月—1949年3月。桑青来到被解放军四面包围的北平按照父母之命与封建家庭的少爷沈家纲结婚。婚礼十分仓促和简单，广播里播送着国民党节节败退的新闻，新婚生活在隆隆的炮声之中度过。如同困在木船中一样，桑青又一次感到末日来临的恐惧和惊慌，她只好靠放纵情欲来缓解这种恐惧感。沈家纲还自我解嘲说，将来共产党进城一定会发现又多了许多孩子，他们都是围城的一代。解放军入城后沈家老太太在绝望中死去，临终嘱咐新婚夫妇到南方去延续沈家香火。桑青和沈家纲搭火车南下，往青岛方向逃去。作品真实记录了旧政权倒台之际北平城中人心的动荡和社会的暂时性紊乱。沈老太太就好像垂死的封建旧制度在迷乱中不断恍惚地说九龙壁倒坍了。九龙壁是旧中国皇权制度的象征，其倒坍正预示封建制度和道德的必然灭亡。

第三部，困居台北阁楼，时间是1957年夏—1959年夏。桑青的丈夫沈家纲因为挪用公款被通缉于是携款一万元带桑青及女儿桑娃躲在一户姓蔡人家的昏暗的小阁楼里。终日不敢出门，又无所事事只好剪报、画图画、反复唱同样的歌和作逃亡的幻想就这样过了两年提心吊胆的阁楼生活。小说的笔墨主要用在对阁楼人的内心世界的描写，带有相当强烈的寓言色彩：主人公居住的是尘埃满布、老鼠成群、时钟停摆的令人压抑的小阁楼，台湾那一个孤岛也是一个阁楼因此，阁楼人的心理世界和人格变化是当时整个台湾社会的普遍状态。“台湾是一只绿色的眼睛。孤零零地漂在海上”十分恰当地象征了当时台湾那种恐惧孤独与外界隔绝的状况。小说还利用“剪报”的内容进行细节的写实：荒山黄金梦、分尸案、故都风物，既反映台湾社会的无聊和黑暗，又通过阁楼人的百看不厌来刻画他们心灵的空虚和苦闷，以及渴望回归故里的强烈愿望。

第四部流亡美国，时间是1970年1月—4月。桑青申请移民美国不得于是开始了她的逃亡之旅。为了摆脱移民局的追捕她乘车四处流浪，没有目的地，也没有终点。此时的桑青已经完全堕落为一个纵欲的狂态的精神分裂患者她自称桃红不承认自己就是桑青，甚至分不清桑青与桃红之间的区别。当移民局官员问她如果被遣送出境会去哪儿时，她的回答是：“不知道！”这个回答代表着当时流浪的中国人的悲剧性命运他们无处可去，连祖国也回不去。桑青的精神分裂其实是精神上的自杀她原来坚持的传统价值观念和伦理观念全部遭受粉碎性的颠覆，其道德和操守被抛诸脑后沉沦到精神上的深渊。小说结尾，她仍在逃避移民局的追捕在美国公路上，一次又一次搭着顺风车，任凭别人带她往别处去……

文学影响

《桑青与桃红》是一部从内容到形式都带有浓厚的现代派作风的小说。叙述者力求通过个人故事的书写表现近代中国的分裂局面给一代中国人造成的心灵创伤而且试图向更深的表现层面拓进，表现超越具体时代背景的现代人的生存困境，及现代人的抽象的心理苦闷和焦虑。这是一种典型的现代主义创作理念聂华苓在美国受这种创作风气的濡染学习并吸收了现代小说的创作技巧尤其是加强了小说叙事的心理表现功能。为了表现主题作者广泛使用了意识流、超现实主义，象征主义、表现主义和印象主义等表现方法。但是在柔软多情的女性灵魂的观照下表现方法本身显得并不突出主题和伴随而来的悲天悯人、伤时忧国的情感才是小说的主旋律。作者曾说：“我所奉行的是艺术的要求；艺术要求什么写法我就用什么写法。”因此小说中的表现手法显示出自由多样的特点。

除去上面所说的现代派叙述方法之外，还有戏剧表现手法、诗的手法和寓言的手法。作者将25年的时世变迁，高度凝练地表现出来，只选取了四个比较短的时段进行精细描述。为实现这一写作目标，作者借鉴并使用了戏剧的表现手法，四个典型场景：木船、沈家、阁楼、美国公路，人物就在这四个场景之中表演矛盾冲突非常集中。聂华苓说：“当初写那小说的时候，一本厚厚的笔记本记满了和小说有关的细节、情节、人物•一那些材料可用来写五部小说！但我终于只是选取了桑青一生中的四个生活片断来加以浓缩、集中、深‘挖‘。”

作者还使用诗的表现手法来捕捉人物的内心世界的真实叙述的跳跃性以及景物描写的主观性色彩都能令读者产生诗意的联想，同时也为理解主人公的形象留下了空白吸引读者去想象、补充，从而超越理解平面人物，而达到理解立体人物的阅读效果。作者还在小说中有效地使用了寓言形式来处理小说的整体架构，建构了一个整体隐喻结构在“困”与“逃”的对立中展开故事的叙述展示人物的性格和他们对自由的追求而故事之中的搁浅的木船，被围困的古城、寂寞隔绝的阁楼和没有尽头的美国公路都有其各自的隐喻意义。聂华苓在《浪子的悲歌》中写道：“我在《桑青与桃红》的创作中所追求的是两个世界：现实的世界和寓言的世界读者把它当写实小说读也好，把它当寓言小说读也好——这一点，我不知道是否成功但那是我在创作《桑青与桃红》时所作的努力。”这也是这部小说多元开放结构特色的具体体现，就文本的表现效果而言，聂华苓的尝试是非常成功的。

小说的语言特色也很鲜明。在小说的四个不同部分中作者使用了四种不同语言风格，表现桑青在不同处境和不同年龄的截然不同的精神状态。困在木船之中的桑青是一个刚离开家的16岁少女她的日记语言是常态的、写实的风格清新带着一些情绪化色彩；困在北平城的桑青是一个少妇，她的语言仍未脱离常态，但张力有所增强道德对她是一个不可违逆的存在；而困在阁楼上的桑青这个中年妇女生活在警察追踪的阴影里，心理已经临于崩溃，这时她的语言就不再是正常人的语言差不多是呓语、梦话了，阁楼里的语言是一字一句简单扼要，张力强，甚至连标点符号都是一律的句号表现了他们心灵的极端恐惧在美国公路上流浪的桑青精神分裂，道德观念彻底崩溃，她给移民局的信自称桃红语言散乱，说一些与移民局工作无关的话强烈的语言张力消失了，表达了叙述者对桑青悲惨命运的深切同情。整部小说的语言构成了一种力学图式：弱一强一极强一极弱表现了作者对语言和心理之间的关系把握的不凡功力虽然作者自谦为“一个‘安分’的作者所作的一个‘不安分‘的尝试”。

桑青是20世纪中叶无根的中国人的缩影她悲惨的心灵历程反映了中国动荡不安的政治历史环境，对一个个普通的生命灵魂的压抑和摧残。桑青年轻过但被战争和封建礼教直接或间接地践踏；桑青追求过但被无情的现实冰冷残酷地否定；桑青逃避过，但被无边无际的围困挡住去路！小说最后桑青的结局是一个寄托颇深的隐喻有着类似桑青的生活背景的海外华人甚至整个海外华人人群在以异质文化为主流文化的他乡他国求生存他们的文化身份和道德观念能得到“移民局”即宗主国的主流文化的居留许可吗？或者这是一场卡夫卡式的梦魇，“审判”无所不在，却没有终局？还是他们不再承认自己是“桑青”而要以“桃红”的名字进行没有终点的逃亡？聂华苓不仅真实地记录下了自己在故事中所叙述的时段中切身的心理体验，又糅进她长期的思考和探索，可以说，《桑青与桃红》是一个流放的作者谱写的一曲流放者的悲歌。

（江合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