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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贝尔文学奖获奖作家散文选
1.34 约翰·斯坦贝克(美国)

约翰·斯坦贝克(美国)

John Steinbeck,1902—1968

1962年获奖作家

田乡

今天整天都有为在伦敦休假的美国士兵安排的各种娱乐活动。能为客人做的都做到了。今天早晨有干草车巡游,运动、舞蹈、讲演,样样都有,还要到当地名胜去游览。英国人、加拿大人和其他国家的人都格外友好。公园里的小乐队都在演奏《星条旗》、《南方军歌》和《家,可爱的家》。一切都尽力而为了。伦敦成了一个乡愁最浓的城市。

有一个说话简明扼要的演讲者说:“在这个对你们十分珍贵的日子里,我们再一次欢迎你们。”台下许多美国人此时却想起国内一个土头土脑的政客正唾沫星子乱飞,干劲和波旁威士忌一齐喷出,扯着嗓子指着覆盖讲台的旗布上鹰的标记嚷着什么,而听众都渴望去吃西瓜和土豆色拉。

聚会的主持人说:“我们去伦敦塔吧,从某种意义上说,那是英国文明的摇篮。”可是美国人此时想的是胖子赛跑,二人三足赛跑,女人们手持放着鸡蛋的汤匙赛跑,一边跑,一边尖叫,大烤炉上烤肉散发出阵阵香气。

特拉发加广场上的一个乐队正演奏着令人肃然起敬的庄严的进行曲。演奏得十分出色—而此时在纽约的康尼岛,孩子们尖叫着,人头攒动,到处是冰淇淋、花生和浸湿的雪茄烟头的气味。人浪和水浪(三分之一是水浪,三分之二是人浪)在扔在地上的柚子皮之间涌动流过。从酒吧传出叽叽嘎嘎或轰轰然的音乐。

美国兵在伦敦列队游行:一个个如衣冠机器般行进,人高马大,身板笔挺,就像他们背的枪和摆动的手一样。在国内,这些都是头戴插驼鸟毛的帽子,穿一身旧军衣的“骑士”,昨天夜里这些人还是屠夫、小银行里的职员或出纳,而现在他们跟在一面大军旗后面,步子七零八落,蹒跚地走着,闪亮的刺刀东倒西歪地靠在他们肩头。这些“骑士”们!

好客的伦敦人拿出水果馅儿饼和葡萄酒、蛋糕、饼干和茶、果酱、杜松子酒和莱姆果汁、苏格兰威士忌和水,还有啤酒—在国内,应该有热狗,芥末淌出来沾到衣袖上,汉堡包夹着的生洋葱散落出来,爆谷浸透了黄油,货架上有酒劲挺大的纯正威士忌和几大桶啤酒,还有巧克力蛋糕和辣蛋,不过主要是带洋葱的汉堡包,你想要什么?芥辣菜?莳萝?蛋黄酱?还是都要?

帅气的姑娘们舞跳得可真棒,她们又漂亮又和气。她们在被服厂卖力地干活,这份工作使她们能穿一身熨得很挺括的衣裳,唇膏虽说难以买到,香水也只是瓶底的货色,可她们又整洁,又漂亮,又和气。在国内,此时该是在汽车后座上热吻,在晒得火烫的葡萄藤覆盖的门廊上拍蚊子。小酒店里自动唱机吼叫着,低音捶击着空气。你若问什么,那里的姑娘都能巧言以对。这些都平淡无奇,混合在一起却颇有风味,一切都协调地混合在一起。

这正是思乡时分,到圣诞节乡愁会更浓。壮观也罢,豪华也罢,有趣也罢,都无法排遣乡愁。什么戏能比得上在“奥迪翁”看同时演出的两台不同的戏?什么吃的能比得上午夜里“乔斯”的三明治?何方姑娘能比得上在“罂粟”店里的女招待金发玛吉?

回国以后,士兵们将会有点讨厌谈论伦敦,他们会记起异国的冒险经历和陌生的食物。皮开迪利大街、萨沃伊歌剧院、白塔、诺曼底酒吧和索霍区只是在谈话中偶然提起。他们会热衷于和也在伦敦待过的士兵交换各自的看法。帅气的姑娘变成奇怪的浪漫经历,孤独中的一点热情被当作酒神节狂欢一般留在记忆里,他们将记得那些目睹而不懂的东西—圣保罗教堂铅灰色上空飘着的阻塞气球,滑铁卢车站、雷恩教堂门前山积的沙袋,令人胆寒的警报和空袭。

然而今天,1943年7月4日,他们在思乡的迷惘中踟躇街头,除了家人的音容笑貌,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朱雍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