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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贝尔文学奖获奖作家散文选
1.28 弗朗索瓦·莫里亚克(法国)

弗朗索瓦·莫里亚克(法国)

FranQoisMauriac,1885—1970

1952年获奖作家

马尔卡

荒原上烟雾迷茫;一直到黄昏,无垠的土地上一片沉寂。这天是星期天,我甚至听不见硫酸铜喷雾器的响声。高倍和劳热在黝黑的牛栏里酣睡。在没有教士的村庄里,晚祷钟不再敲响了;而佩吉所称的“伟大的沉默的故乡”之所以伟大,是因为它濒于死亡。什么时候我们才会认识到这片土地上消失的生命就是我们自己的生命?……唉!垂暮之年的人发现,在濒死的上地上逐渐消失的不仅仅是他自己的生命:所有那些只有他才能忆起的人和所有那些曾经伫立在这块坡地上沉思的人都将同他一起再次死去。我死后,马尔卡会遽然卸下它所有的往事,它将不再有记忆了。

我父母不曾有过这种忧虑,因为庄园的存在并不取决于他们短暂的生命,而取决于在他们看来不会泯灭的种族、家族。虽然他们遭遇过根瘤蚜虫害、歉收、民法和分家带来的烦恼,但他们从未怀疑庄园在他们死后将传给他们的子孙。“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千万不能把土地卖掉。”这永远是他们临终的叮嘱之一。后代想方设法不变卖土地,使连成一片的地产保持完整。大革命以来,每代人当中总有一个终身不娶的叔叔,把他那份产业让给侄儿继承,结果刚刚分掉的产业又合在一块了。这种产业和家族的统一似乎经受过国家干涉主义和税收制度的考验。生命垂危的家长能够使有争议的土地恢复平静:他希望这片土地覆盖他的坟墓,因为虽然他自己是要死的,可是他同土地仍然结成了他认为是永恒的联盟。

今天,联盟已经废除了。将来有一天,一张玫瑰色的布告用四枚图钉钉在乡村公证所的墙上:“出卖产业、葡萄园、业主住房、宽敞的附属建筑。”许久之后的一天,一位老人将牵着一名男孩站在大门口。那是下午五点钟左右。除了加龙河岸边坚硬的泥土中生长的小榆树和被索特内陶醉的草原,枝叶繁茂的葡萄呈现深暗的颜色。在荒野凝重和暗淡的地平线上,蔚蓝的天空变成灰白色。几乎不为人觉察的微风将平原上的袅袅轻烟往南吹拂。群鸟和纹丝不动的树叶一样,沉默着,只有一只鸟忘记不许歌唱的禁律,打破了寂静。一个活人走在这些大路上是有生命危险的……然而,我仍然想像有这么一位老人,他身上有几许我的轮廓。我听见他低声的话语,而小男孩抬起他好奇的面孔望着他:“右边那个窗子,我可怜的父亲从前就在那儿工作……你问他干什么吗?写小说。台阶上的绣球花已经枯死了。老葡萄枝已经被人拔掉。父亲当年就预言屋前的小榆树活不长久了,但它们现在还在那儿,虽然生病,但活着……我的奶奶……她去世那年我有你这么大。我现在只能记起她在小路拐弯处矮胖的身影,脸部轮廓已经模糊了……”

一个不熟悉的身影在台阶上移动,而老人手牵着孩子,往山坡下走去。

程依荣译

九月夜景

一道道房门关上了。我推开那沉重的大门。它抵抗着我的推力。从前,母亲每天把门打开,让清新的空气进入屋内,并在阴暗的四壁内把它囚禁到傍晚;那推门的吱嘎声常常把我从梦中惊醒。

我往前走了几步,我停下来,我倾听着。九月的草儿不再颤动了。我仿佛听见葡萄架下有蟋蟀唱歌,但那也许只是我耳朵的嗡鸣和往昔的夏日在我记忆中的絮语。半轮残月挂在空中。月光是微弱的,但足以使其他星星黯然失色。她高悬在那儿,挑逗着大地。对月儿的魅力我变得冷漠了。她漂浮在太多的被忘却的蹩脚诗歌之上。月亮是音乐家和诗人的危险的启迪者,是浅薄的形象和乏味的激情的母亲,她给黑夜和星辰抹上了忧郁的色调。

星辰,并非因为我曾在它们的荟萃中辨明了自己的方位。可是在这儿,有几颗星星驯服了,并且脱离了广大的星群,仿佛它们熟悉我的声音,仿佛它们从草原深处应召跑来在我手心里啮食。我要根据我的祖屋的位置才能叫出它们的名字,虽然是为数不多的几颗:我已经忘记猎户座在天空出现的时间和地点,但金牛座在那儿,还有大角星。月亮妨碍我重新找到织女星。

我冷漠、洒脱,穿过我今世不会重演的那出戏的布景往前走去。我诅咒月亮,但我摈弃的是整个夜的奥秘。同黑暗串通的年纪已经过去了。在这无边无涯的屏幕上,我不再有什么东西需要投射。青春不仅离开了我们,而且退出了这个世界。任何年轻的生命都是不自知的魔法师。当我们还有可能的时候,我们对黑夜施以魔法。她赐还我们的就是我们给予她的东西。

程依荣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