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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贝尔文学奖获奖作家散文选
1.10 阿纳托尔·法朗士(法国)

阿纳托尔·法朗士(法国)

Anatole France,1844—1924

1921年获奖作家

苏珊

你知道,鲁佛尔是一个博物馆,那里藏着许多美丽和古老的东西—这种作法很聪明,因为“古”和“美”都是同样值得敬仰的东西。鲁佛尔博物馆里的名贵古物中有一件最感人的东西,那就是一块大理石像的断片。它有许多地方显得很破旧,但上面刻的两个手里拿着花的人却仍然可以看得很清楚。这是两个美丽女子的形象。当希腊还是年轻的时候,她们也是年轻的。人们说,那是一个完美无缺的美的时代。把她们的形象给我们留下的那位雕刻师,把她们用侧面像的形式表现了出来。她们在彼此交换莲花—当时认为是神圣的花。从这花儿的杯形蓝色花萼中,世人吸进苦难生活的遗忘剂。我们的学者们对这两位姑娘做过许多思考。为了要了解她们,他们翻过许多书一又大又厚的书、羊皮精装的书,还有许多用犊皮和猪皮精装的书。可是他们从来没有弄清楚为什么这两个姑娘每人手里要拿着一朵花。

他们费了那么多的精力和思考、那么多辛苦的日子和不眠之夜所不能发现的东西,苏珊小姐可是一会儿就弄清楚了。

她的爸爸因为要在鲁佛尔办点事,就把她也带到那儿去了。苏珊姑娘惊奇地观看那些古代文物,看到了许多缺胳膊、断腿、无头的神像。她对自己说:“啊!对了,这都是一些成年绅士们的玩偶;我可以看出这些绅士们把他们的玩偶弄坏了,正像我们女孩子一样。”但当她来到这两位姑娘面前时,看到她们每人手里拿着一朵花,她便给了她们一个吻—因为她们是那样娇美。接着她父亲问她:

“她们为什么相互赠送一朵花?”

苏珊立刻回答说:

“她们是在彼此祝贺生日快乐。”

她思索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

“因为她们是在同一天过生日呀。她们两人长得一模一样,所以她们也就彼此赠送同样的花。女孩子们都应该是同一天过生日才对呀。”

现在苏珊离开鲁佛尔博物馆和古希腊石像已经很远了;她现在是在鸟儿和花儿的王国里。她正在草地上的树林里度过那晴朗的春天。她在草地上玩耍—而这也是一种最快乐的玩耍。她记得这天是她的小丽雅克妮的生日,因此她要采一些花送给她,并且吻她。

叶君健译

塞纳河岸的早晨

在给景物披上无限温情的淡灰色的清晨,我喜欢从窗口眺望塞纳河和它的两岸。

我见过那不勒斯海湾的明净的蓝天,但我们巴黎的天空更加活跃、更加亲切、更加蕴蓄。它像人们的眼睛,懂得微笑、愤慨、悲伤和欢乐。此刻的阳光照耀着城内为生计忙碌的居民和牲畜。

对岸,圣尼古拉港的强者忙着从船上卸下牛角,而站在跳板上的搬运工轻快地传递着糖块,把货物装进船舱里。北岸,梧桐树下排列着出租马车和马匹,马儿把头埋在饲料袋里,平静地咀嚼着燕麦;而车夫们站在酒店的柜台前喝酒,一面用眼角窥视着可能出现的早起的顾客。

旧书商把他们的书箱安放在岸边的护墙上。这些善良的精神商人长年累月生活在露天里,任风儿吹拂他们的长衫。经过风雨、霜雪、烟雾和烈日的磨炼,他们变得好像大教堂的古老雕像。他们都是我的朋友。每当我从他们的书箱前走过,都能发现一两本我需要的书,一两本我在别处找不到的书。

一阵风刮起了街心的尘土、有叶翼的梧桐籽和从马嘴里漏下的干草末。别人对这飞扬的尘土可能毫无感触,可是它使我忆起了我在童年时代凝视过的同样的情景,使我这个老巴黎人的灵魂为之激动。我面前是何等宏伟的图景:状如顶针的凯旋门,光荣的塞纳河和河上的桥梁,蒂伊勒里宫的椴树,好像雕镂的珍品的文艺复兴时代的罗浮宫,最远处的夏约岗;右边新桥方向是令人肃然起敬的古老的巴黎,它的塔楼和高耸的尖屋顶。这一切就是我的生命,就是我自己。要是没有这些以我的思想的无数细微变化反映在我身上、激励我、赐我活力的东西,我也就不存在了。因此,我以无限的深情热爱巴黎。

然而,我厌倦了。我觉得生活在一座思想如此活跃、并且教会我思想和敦促我不断思想的城市里,人们是无法休息的。在这些不断撩拨我的好奇心、使它疲惫但又永远不能使它满足的书堆里,怎么能够不亢奋、不激动呢?

程依荣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