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三章 “好汉”与“关菩萨”

第三章 “好汉”与“关菩萨”

——江湖人物的义气观念

《水浒传》第七十一回,有一段专道梁山泊好处的骈语,其中说:“山分八寨,旗列五方。交情诨似股肱,义气真同骨肉。”“人人戮力,个个同心。”“列两副仗义疏财金字障,竖一面替天行道杏黄旗。”从这些地方不难看出,讲义气,讲交情,仗义疏财,在江湖好汉那里是如何地深入人心。可以说,讲“义气”、“仗义疏财”是将梁山泊好汉联系在一起的一种共同价值观念。

“侠”与“义”很难截然分开。众多江湖人物可能本来就无意于区分这两种观念。他们所讲的“义气”,也部分地包含了“侠义精神”。不过,我们仍然需要把“侠义”观念主要定义为“损己益人”的行为,将这种观念视为豪侠的主要观念,它的核心是将无私的援助提供给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们。而“义气”则主要是江湖人物处理自身内部人际关系的准则,这里尽管有某些“侠义”的成分,但是它更多的是一种小圈子的道德观念,具有更多的狭隘性和负面影响。

一 关菩萨与关王刀

旧时社会上各行各业都供奉行业神,江湖人物出身各别,算不上一个行业,可是他们也有自己崇拜的对象。梁山好汉当作“行业神”一样崇拜的人物,乃是三国名将关羽。

《水浒传》第六十三回,宋江兵围大名府,朝廷束手无策,丑郡马宣赞推荐大刀关胜领军讨伐梁山:“此人乃是汉末三分义勇武安王嫡派子孙,姓关名胜,生的规模与祖上云长相似,使一口青龙偃月刀,人称为大刀关胜。……此人幼读兵书,深通武艺,有万夫不当之勇。……”第六十四回,梁山神行太保戴宗探得关胜引军讨伐的消息,回来报告说:“东京蔡太师拜请关菩萨玄孙蒲东郡大刀关胜,引一彪军马飞奔梁山泊来。”

这里说的“义勇武安王”和“关菩萨”都指关羽。按说关羽不过是三国时代一个万人敌的名将,根据武艺和功劳排列,这类名将在三国时已经大有人在,在历史上更是屡见不鲜。但是说到在后世民间的影响,却无人能与关羽匹敌。在水浒故事发生的时代,关羽不仅受到民间的崇拜,而且还受到朝廷的封赠。在北宋末他被追封为“忠惠公”,继又加封为“武安王”、“义勇武安王”,配祀于武成王姜太公。关羽被梁山好汉称为“关王”,因为宋时关羽的最高封号是“王”,还不像后世那样被封为“帝”。

宋代以后,关羽仍然神运大昌。元代,关羽被加封为“显灵侯武安英济王”。元末出现了长篇历史小说《三国演义》,书中桃园三结义、过五关斩六将、华容道义释曹操等,把关羽描绘成一个集忠义、勇武于一身的侠骨忠心的英雄,更使关羽声名远扬,成为民间所景仰的偶像。到了明代万历年间,封关羽为“三界伏魔大帝神威远镇天尊关圣帝君”,自此始相沿有关帝之称,妻、子皆得厚封,并辅以丞相二人。清顺治元年定祭关帝之礼,九年敕封关羽为“忠义神武关圣大帝”。光绪年间又加封为“忠义神武灵佑仁勇威显护国保民精诚绥靖翊赞宣德关圣大帝”,称号达二十六字,并在国家祀典中与孔子并肩而为武圣。关羽神运大昌,连佛道两家也罗致关羽为本门神灵。大约在隋朝时,佛教以关羽为护法伽蓝,成为中国化的佛教护法神。道教则编造了种种神迹,最后使关羽成为护教伏魔圣君。《水浒传》中“关菩萨”一称,即来自关羽被佛教神化的事实。关羽受到从上层统治者到普通百姓的普遍祭祀,享受的香火非常旺盛。大至都城,小至村镇里落,全国各地多建有大小不等的关帝庙,民间诸神还没有哪一个能享此殊荣。

关胜奉朝廷之命来征讨梁山,宋江却希望将他收服:“吾看关胜英勇之将,世本忠臣,乃祖为神,若得此人上山,宋江情愿让位。”宋江的话,反映出江湖好汉极其崇拜关羽,爱屋及乌,对大刀关胜也产生了好感。宋江说他情愿让位,自然有些夸大其辞,但是,江湖人物崇拜关羽,如果他的子孙能上梁山,无疑可以提高梁山在江湖上的威望。关胜在大聚义时排名第五,仅次于宋江、卢俊义、吴用和公孙胜,位在林冲、秦明之前,这一排序,显然是沾了他祖先关羽的光。

小说里的关胜,历史上实有其人,至于说他是关羽的后代,却只能当作小说家言。如果仅仅根据这一情节,说水浒时代关羽受到江湖人物的崇拜,当然会引起疑虑。好在小说提供了其他资料。

《水浒传》第九十回写到燕青、李逵于东京“桑家瓦子”听勾栏艺人演说《三国志》:

(燕青、李逵)两个手厮挽着,正投桑家瓦来。来到瓦子前,听的勾栏内锣响,李逵定要入去,燕青只得和他挨在人丛中,听的上面说评话,正说《三国志》,说到关云长刮骨疗毒。当时有云长左臂中箭,箭毒入骨。医人华佗道:“若要此疾毒消,可立一铜柱,上置铁环,将臂膊穿将过去,用索拴牢,割开皮肉,去骨三分,除却箭毒,却用油线缝拢,外用敷药贴了,内用长托之剂,不过半月,可以平复如初,因此极难治疗。”关公大笑道:“大丈夫死生不惧,何况只手?不用铜柱铁环,只此便割何妨!”随即叫取棋盘,与客弈棋,伸起左臂,命华佗刮骨取毒,面不改色,对客谈笑自若。正说到这里,李逵在人丛中高叫道:“这个正是好男子!”众人失惊,都看李逵。燕青慌忙拦道:“李大哥,你怎地好村!勾栏瓦舍,如何使的大惊小怪这等叫!”李逵道:“说到这里,不由人不喝彩。”

小说写到的桑家瓦子,实有其地,是北宋汴梁一处著名的勾栏。《东京梦华录》卷二“东角楼街巷”条说到:这桑家瓦子位于皇城东南角的一条十字大街上,附近“最是铺席耍闹”,街北有著名的潘楼酒店,街南就有这里写到的桑家瓦子。“其中大小勾栏五十余座”,可见是一处娱乐中心。这段“书中书”——刮骨疗毒一段,最早见于《二国志·蜀书·关羽传》:

羽尝为流矢所中,贯其左臂。后创虽愈,每至阴雨骨常疼痛。医曰:“矢镞有毒,毒入于骨,当破臂作创,刮骨去毒,然后此患乃除耳。”羽便伸臂令医劈之。时羽适请诸将饮食相对,臂血流离盈于盘器,而羽割炙引酒,谈笑自若。

《水浒传》所记的演说故事,比史传来得生动鲜明,但比后世的《三国演义》第十五卷“关云长刮骨疗毒”来得古拙,正是宋元时代说书人的风格,据此,我们想,桑家瓦子说书的这些描写能够反映宋代说书的情景。

三国故事在宋代流传极广,据《东京梦华录》卷五《京瓦技艺》条记载,在水浒故事发生的时代,汴京城瓦肆中有艺人专讲三国故事,“不以风雨寒暑,亦许人观看。”“说《三分》”成为一个专门的说书门类,可见极受听众欢迎。苏轼《东坡志林》卷一“涂巷小儿听说三国语”一则记载:

王彭尝云:“涂巷中小儿薄劣,其家所厌苦,辄与钱,令聚坐听说古话。至说三国事,闻刘玄德败,颦蹙有出涕者;闻曹操败,即喜唱快。以是知君子小人之泽,百世不斩。”

从这些街市中小孩子的反应看,当时二国故事流传极广,并且讲述三国故事时,刘备一方被当作正义的力量。设想起来,作为刘备大将之一的关羽,一定也被小说家描写成威风八面的人物,深入到市井人们的心灵之中。《水浒传》第四回,鲁智深要打一条一百斤重的禅杖,铁匠劝他:“便是关王刀,也只有八十一斤。”八十一斤,正是三国故事里关羽青龙偃月刀的重量,由这一细节不难看出三国故事在民间影响之深。由于三国故事的流行,至迟,在北宋末期关羽就已经在江湖人物中发生影响。

梁山好汉杨雄的绰号叫“病关索”,这个绰号更能反映出宋时民间社会对于关羽的崇拜。关索其人,不见于史传,是宋代说书艺人虚构出来的一个人物。关索的故事在《花关索传》中得到保留,艺人们说,关索是关羽的儿子,自小与父亲隔绝。后来刘、关、张死于吴蜀之争,关索替父报仇,夺回荆州,活捉吕蒙、陆逊,将他们千刀万剐,祭祀父辈。在宋代,以“关索”为号的,从各种文献上可以找到十几人之多,不仅有男,而且有女,由此可见在宋代必然盛传着关索的事迹。《武林旧事》卷六“诸色技艺人”记载行走江湖卖艺为生的相扑高手中,以关索为号的更多:张关索、严关索、赛关索、小关索,《梦粱录》卷二十“角牴”条记载杭州城里有绰号为“赛关索”的相扑女高手。很显然,关索其人能在民间文学的产床上诞生,和民间对关羽的崇敬与同情是分不开的。关索事迹如此流传,可以想见,关羽事迹更是家喻户晓。

至此,我们可以推断,《水浒传》中写水浒时代的江湖人物崇拜关羽,是对于江湖风俗的可靠反映。

关羽之所以受人敬祀,主要在于他的忠义神勇、坚贞不屈、为国捐躯的精神,集中了中华民族所倡导的某些伦理道德。然而在江湖人物那里,他们对于关羽的崇拜另有其取向,他们最心仪关羽的“义”和“勇”。

李逵对于关羽,忍不住要赞他“好男子”,乃是佩服他的勇力,从不畏皮肉之痛到死生不惧,在江湖好汉看来,都是“好男子”、“大丈夫”的作为。《水浒传》第二回,少华山的三头领陈达被史进抓获,另外两名寨主朱武和杨春前来求情,他们施苦肉计,用义气感动史进:

朱武、杨春步行,已到庄前。两个双双跪下,擎着两眼泪。史进下马来喝道:“你两个跪下如何说?”朱武哭道:“小人等三个,累被官司逼迫,不得已上山落草,当初发愿道:‘不求同日生,只愿同日死。’虽不及关、张、刘的义气,其心则同。今日小弟陈达不听好言,误犯虎威,已被英雄擒捉在贵庄,无计恳求,今来一径就死。望英雄将我三人,一发解官请赏,誓不皱眉。我等就英雄手内请死,并无怨心。”史进听了,寻思道:“他们直恁义气!我若拿他去解官请赏时,反教天下好汉们耻笑我不英雄。”

从这个细节可以看出,好汉们佩服的是刘、关、张的“义气”。刘备和关羽、张飞之间的君臣关系,在江湖好汉那里被理解成了异姓结义兄弟的关系,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刘、关、张的顺序,在两位江湖人物口里变成了关、张、刘备的顺序,关羽排在了第一。暗示出一点,论义气,关羽要排在第一;在江湖人物当中,关羽受欢迎的程度也排在第一。

细心的读者会发现,《水浒传》和《三国演义》有很多相似之处。清代学者章学诚在《丙辰札记》中说:“《三国演义》之最不可训者,桃园结义。甚至忘其君臣而直称兄弟。且其书似出《水浒传》后,叙昭烈、关、张、诸葛俱以《水浒传》中萑苻啸聚行径拟之。”他对《三国演义》的看法是相当准确的:《三国演义》一书中,确实存在着把君臣关系处理成兄弟关系的倾向,因而和《水浒传》中“萑苻啸聚”的江湖人物的行为方式相近。可他把两书的前后关系弄颠倒了,《三国演义》成书在前,《水浒传》成书在后,《三国演义》把刘备和关羽、张飞的关系写成了江湖人物“结义”式的关系,并不是模仿《水浒传》的结果。两部小说的相似,有以下几个缘故:首先,三国故事和水浒故事都经历过在民间说书人那里演绎的过程,这使小说带有很强的民间色彩,突出正面人物讲义气就是其中的一个方面。无论《三国演义》,还是《水浒传》,它们作为市民阶层的文学作品,突出小说人物“讲义气”的品质,都是以市民社会的观念来评判历史人物。这种观念与传统主流社会的观念有一定的差距,而与江湖社会的观念倒有某种亲缘关系。第二,水浒故事发生的时代,江湖人物本身受到三国故事的影响,模仿三国英雄关羽。《水浒传》成书的时代,三国故事流传更加广泛,在江湖社会中的影响更加显著,这样,小说作者无论取材于历史(宋代)还是当代(元末明初)的江湖社会,都会使《水浒传》与《三国演义》相似。

在主流社会看来,把关羽的品质概括为“讲义气”,简直是侮辱了这位英雄。比如,《水浒传》写到关胜被梁山所俘,“看了一般头领义气深重”,“愿在帐下为一小卒”,后来的不少评论者为此感到极不舒服,清人王望如评论说:“呜呼!云长先生有降曹之子孙耶?吾不信,吾不信。”清人俞万春作《结水浒传》(即《荡寇志》),认为梁山诸人都是朝廷罪人,“笔下不问首从,尽杀《水浒传》一百单八人”。他认为,关羽作为武圣人,岂能有关姓的子孙啸聚梁山,于是把关胜改为“冠胜”。但是江湖人物不管这些,他们按照自己的理解来崇拜关羽。到了明清时代,关羽成了江湖人物的“行业保护神”。江湖人物结义、结盟,江湖帮会开山收徒、执行“家法”等仪式,常常要在关羽神像前举行。

二 美髯公的“义气”

“义”是个包容很广的概念,大之可以指人伦的基本原则,《淮南子·齐俗》云:“义者,所以合君臣、父子、兄弟、夫妻、朋友之际也。”小之可以指人际交往原则中的某些侧面,好汉们所讲的“义”和“义气”,即专指好汉所认可的交友之道。

主流社会的交友之道,既重视朋友间的忠诚,同时也对朋友的义务作了其他规定,合格的朋友应该是“诤友”,他的责任之一是“劝善规过”,不让朋友陷于不义、落进法网。在主流社会看来,当一个人的朋友陷入法网以后,这个人即使不惜犯法亡身地去救他的朋友,他也不值得肯定。但是,好汉们认同的朋友之“义”,与主流社会观点相去甚远。

说到江湖人物的“义气”观念,不能不说一说朱全这个人物。第二十三回,朱仝私放宋江,小说用一首诗称他为一腔忠义的侠士:“为恋烟花起祸端,阎婆口状去经官。若非侠士行仁爱,定使圜扉锁凤鸾。四海英雄思慷慨,一腔忠义动衣冠。九原难忘朱仝德,千古高名逼斗寒。”实际上,因为《水浒传》里经常出现一些皮里阳秋的话,这首诗到底是称赞他还是讽刺他,还不能断定。不管怎么说,用“侠士”来称呼朱仝都显得不合适,他的所作所为,体现的主要是江湖人物讲究义气的品质,而不是豪侠行侠仗义的品质。

第十三回朱仝出场时,小说介绍,他“原是本处富户,只因他仗义疏财,结识江湖上好汉,学得一身好武艺”。接下来用一首词赞他的“气象”:

义胆忠肝豪杰,胸中武艺精通。超群出众果英雄。……面如重枣色通红。云长重出世,人号美髯公。

朱仝“面如重枣”,又号“美髯公”,明眼人一看便知他的形象与《三国演义》中关羽的形象之间的关系。

三国故事和《三国演义》在塑造历史人物关羽时,突出他的忠义品质。毛宗岗评点《三国演义》时将关羽的品格用两句话概括出来:“独行千里,报主之志坚;义释华容,酬恩之谊重。”千里走单骑,过五关斩六将,回到刘备身边,这是“忠”;华容道上,不顾立下的军令状,宁可丢掉性命,也要放过曾对他有恩义的曹操,这是“义”。需要说明的一点是,义释华容这一情节,正史本无记载,是由小说作者(市井说书艺人)所加的装饰性材料,目的在于突出关羽的“义气”,反映出民间对“义气”的欣赏。从主流观念看,对一个忠勇的将领来说,这种“义气”并不重要;毛宗岗的评点“义释华容”,也侧重指出“义释华容”这一情节中所反映出的关羽的报答知遇之恩的一面。就《三国演义》的情节来说,关羽私放曹操,只有联系到他对刘备的无比忠贞,才能将其视为一种超越利害关系和个人得失的充满人情味的壮举。

《水浒传》中的美髯公朱全不仅长相与关羽相似,他的几番作为也与关羽有几分相似,他曾三次表演“义释”的情节:第一次是私放晁盖;第二次是私放宋江;第三次是私放雷横。因为这三人与他是好友,有兄弟一样的情分,他的做法是属于“义”。而按照他捕盗官的身份,他应该将这三人绳之以法,他的“仗义”显然违背了作为捕盗官的职守,不能算是“忠”。在《三国演义》中,关羽对刘备耿耿忠心,但他的“义”已经与“忠”出现了裂痕,在朱仝的行为里,忠与义则完全分道扬镳。说朱仝“一腔忠义动衣冠”,是很不准确的,他的行为,只符合江湖人物的“义”,而完全背离了主流社会所要求的“忠”。

我们再看宋江的行为。宋江有孝义黑三郎之称,也有“忠义宋公明”之称,但是他的“忠”只停留在不愿公开地与朝廷决裂、落草为盗的层次上;他的“义”则是热心地甚至不遗余力地为江湖朋友提供帮助。

晁盖一行打劫生辰纲事发,成为官府必欲得之而甘心的人物,宋江听到这件事后,马上想到:“晁盖是我心腹弟兄。他如今犯了弥天之罪,我不救他时,捕获将去,性命便休了。”他稳住何涛,马不停蹄地奔向晁盖所在的西溪村,通知他们赶快逃走。小说在这里用了一首诗来赞扬宋江的行动:“有仁有义宋公明,交结豪强秉志诚。一旦阴谋皆外泄,六人星火夜逃生。”事后,晁盖跟吴用等人说起宋江:“他和我心腹相交,结义弟兄。……四海之内,名不虚传。结义得这个兄弟,也不枉了。”从为朋友的份上看,宋江不愧一个讲义气的名声。百二十回本第十八回则在此写道:

当时有一个学究,为此事作诗一首,也说得是。诗曰:保正缘何养贼曹,押司纵贼罪难逃。须知守法清名重,莫谓通情义气高。爵固畏鹯能害爵,猫如伴鼠岂成猫。空持刀笔称文吏,羞说当年汉相萧。

这里为我们提供了主流社会的观点,晁盖身为保正,不担负起在乡里维护治安的责任,反倒与久走江湖的刘唐等人勾结,打劫生辰纲;宋江身为押司,他的责任是捕盗,却走漏消息,将晁盖一行放走。宋江等人的“义气”是与他们的“守法”职责相对立的。由此可见,江湖人物的“义气”观念,强调的是朋友之间像兄弟一样情义深重,有难同当,有福共享,同生共死。好汉结义,往往即以此类的语言起誓。江湖人物所敬重的也是这类忠于誓言,和兄弟们同生共死的人物。对朋友的义,大于对于国家的忠,这是江湖人物“义气”的特点。

小说第二回,史进抓住了少华山的三头领陈达,他的结义兄弟朱武、杨春前来求情,表示要和陈达死在一起。史进道:“你们既然如此义气深重,我若送了你们,不是好汉。我放陈达还你如何?”史进放他们,那全是看在“义气”的分上。不但如此,当他与三位寨主打得火热成为朋友之后,他也以江湖义气作为处理事情的标准。史进与朱武等人中秋赏月之际,县里的捕头带人来捉拿他们。朱武等三个头领跪下道:“哥哥,你是干净的人。休为我等连累了大郎,可把索来绑缚了我三个出去请赏,免得负累了你不好看。”史进道:“如何使得!恁地时,是我赚你们来捉你请赏,枉惹天下人笑我。若是死时,与你们同死,活时同活。”于是一把火烧毁了自己的庄院,杀掉泄露秘密的王四和到官府告密的李吉。在他看来,不如此就不够“义气”,就算不上“好汉”。

江湖义气,就它的产生而言,是与江湖人物特殊的生存处境紧密相联的。江湖人物,由于处于主流社会之外,受到主流社会的普遍敌视和轻视,从而形成了异于常人的群体认同感,特别强调同一个圈子内部的团结,强调朋友之间同生共死,而且讲究同情江湖同道。将江湖同道之间的互助视为他们的义务。比如,十字坡开黑店的张青就认为,三种人不能下手:云游僧道、江湖上行院妓女、各处流配的犯人。究其实,这三者中江湖人物比例不小,不对他们下手,是因为对他们有同病相怜之感。武松流配经过十字坡,与张青打得火热,结为兄弟,就是明显的例子。江湖人物重视“义气”,还讲究这样一条规矩,朋友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对于朋友的朋友要像自己的朋友一样看待,否则就是对不起朋友。小说中许多化敌为友的事情就是由于这个原因而发生的。宋江在揭阳镇上、浔阳江上,曾先后遭穆春、穆弘兄弟和张横的追逼,差点丢掉性命,但是通过李俊的介绍,双方认识以后,也就成了朋友。在一般社会上,也存在讲究江湖义气的人物,像宋江、朱仝,他们落草以前,就属于这一类人物。他们往往以兄弟之情作为维系感情的纽带,结成一个个小团伙,谋求共同的利益。

江湖义气,不仅与正常的社会法制构成了对立,也和江湖豪侠的“侠气”形成了矛盾,限制和削弱了豪侠行侠仗义的行为。鲁智深路过桃花山刘家庄,将前来抢亲的小霸王痛打一顿,并且跟刘太公说:“你等休慌,洒家但打翻的,你们只顾缚了,解去官司请赏。”准备把桃花山的强人抓住,除恶务尽。但是,经过先前认识的打虎将李忠从中周旋,鲁智深的立场也就软化了。他只劝住周通,逼他发下不再骚扰刘太公一家的毒誓,就放过了他。

宋江被江湖朋友称为“义士”,他的义气,在江湖人物中有口皆碑。但正是在他身上,我们可以看到江湖人物的义气到底是什么。第三十二回,宋江在清风山做客,山寨的三寨主王英抢来清风寨知寨刘高的夫人,关在房里,向她求欢。宋江不满王矮虎的作为,但是他决意救出被掳的妇人,却是因为这样的想法:“我正来投奔花知寨,莫不是花荣之妻?我如何不救!”后来弄清那妇人是花荣同僚刘高之妻后,宋江又寻思:“他丈夫既是和花荣同僚,我不救时,明日到那里须不好看。”于是他向王英说情:“怎生看在下薄面并江湖上大义两字,放他下山回去,教他夫妻完聚如何?”王英不肯爽快答应,宋江便跪一跪道:“贤弟若要压寨夫人时,日后宋江拣一个停当好的,在下纳财进礼,娶一个伏侍贤弟。只是这个娘子,是小人友人同僚正官之妻,怎地做得人情,放了他则个。”可见,宋江救刘高之妻,多半是出于朋友之情的考虑。他虽然说到“江湖大义”几字,却不肯因为这个“江湖大义”而得罪王矮虎,他反复表示:“宋江日后好歹要与兄弟完娶一个,教你欢喜便了。小人并不失信。”后来,三打祝家庄,宋江果然将被俘的扈三娘嫁与王英。宋江救刘高之妻,过多地出于朋友之情的考虑,而并非“大义”。他们的“义”局限为一种小圈子的狭隘道德。

最让人们对江湖义气产生不满的是,他们的江湖义气,甚至损害到平民百姓的利益。唐牛儿代宋江顶缸即是一例。第二十一回,宋江怒杀阎婆惜,阎婆一心想为女儿伸冤,她将宋江骗到县衙前,抓住宋江要他偿命。“原来宋江为人最好,上下爱敬,满县里没一个不让他。因此做公的都不肯下手拿他。”此时,平时受宋江恩惠,此时又不明真相的唐牛儿上前揪住阎婆撕打,宋江趁机走脱。“众做公的只碍宋江面皮,不肯动手,拿唐牛儿时,须不担搁。众人向前,……拿住唐牛儿,把他横拖倒拽,直推进郓城县里来。”“知县却和宋江最好,有心要出脱他,只把唐牛儿来再三推问。……左右两边狼虎一般公人,把这唐牛儿一索捆翻了,打到三五十,前后语言一般。知县明知他不知情,一心要救宋江,只把他来勘问。且叫取一面枷来钉了,禁在牢里。”这是一般的“讲义气”,换到江湖之上,在一群无法无天的江湖好汉那里,因为讲义气而做出的某些事情,比这要可怕得多。

因为江湖义气本质上是一种小圈子中的道德,它重在亲疏之分,而不重在是非之分。有时,一个好汉想讲义气也有困难。比如,梁山好汉孙立在宋江三打祝家庄时,到祝家庄充当内应。庄内的好汉栾廷玉介绍他和孙立的关系时,这样说:“这孙提辖是我弟兄,自幼与他同师学艺。”并且一直对他信任有加,但正是这个孙立,为了对梁山好汉讲义气,最后出卖了栾廷玉。孙立在早期水浒故事名列三十六天罡,可是到了《水浒传》中,却被列到了七十二地煞之中,恐怕原因之一就是他干过“卖友”的勾当。再如那个“一腔忠义动衣冠”的朱全,他为了义气,放走犯下死罪的朋友雷横,自己被配往沧州牢城。沧州知府很欣赏他,一点也不把他当成犯人看待,放心地把小公子交给他看管。宋江、雷横等梁山好汉想到朱全讲义气私放过他们,于是他们也讲义气,要把朱全接到梁山,就派李逵把知府年仅四岁的孩子杀死。朱仝要对知府讲义气,一时之间,一定要杀了李逵。待到上了梁山,宋江劝他要以“大义”为重:“今日既到山寨,便休记心,只顾同心协助,共兴大义,休教外人耻笑。”这样一说,朱仝也就放下报仇的想头:讲了这一边的义气,就没法顾上那一边的义气。以只讲亲疏、不讲是非的江湖义气作为处理事情的标准,难免遇到这一类尴尬局面。

朋友自有朋友之情,交友之道,贵乎忠诚。在现实生活中,常常有这种情况:平居无事,大家亲亲热热,像是知心朋友,生死可托;可是一旦临小利害,即反眼若不相识,不引手救人,反倒从而落井下石。我们在一个有限的范围内,比照那些落井下石的行为来看,江湖义气并非一无是处。主流社会的文人,以及市井中的小民,他们对于梁山好汉“义气”的称赏,也需要从这个角度加以理解。

三 戴宗的“仗义疏财”

《水浒传》第七十一回,一百单八条好汉排座次,回前来了一首诗:

光耀飞离土窟间,天罡地煞降尘寰。

说时豪气侵肌冷,讲处英风透胆寒。

仗义疏财归水泊,报仇雪恨下梁山。

堂堂一卷天文字,付与诸公仔细看。

在小说中,这首诗要算写得漂亮的,有些大气磅礴的意味,跟书里的好汉们具有一样的脾性。这里要说的是“仗义疏财归水泊”一句,据这句诗看,江湖好汉们之所以汇聚到梁山,最要紧的就是他们都能“仗义疏财”。“仗义”是笼统的说法,就是要讲义气。“疏财”是仗义的一种表现,拿它跟“仗义”并列,可见能不能“疏财”,关系甚大。

江湖好汉们仗义疏财,一种是拿钱财帮助那些困苦的人,鲁智深和史进拿出银两资助金老汉父女属于这一种;另一种拿钱财资助江湖同道,《水浒传》里写的最多的还是这一种。小说里写到的好汉有两种。一种是李忠一类的行走江湖卖艺或干着其他营生的好汉,他们自己经常有衣食之忧,照说他们本身就是别人资助的对象,可是行走江湖的艰辛生涯也让他们培养出仗义疏财的品格。毕竟与人方便,就是方便自己,人在江湖,总会有个三灾六难,哪一天自己遇到难处,也需要别人仗义疏财。李忠在救助金翠莲的行动中,从怀里摸出二两银子,被鲁智深瞧不上眼:“也是个不爽利的人!”可是我们不能用鲁智深的眼光看问题,以李忠的微薄收入,拿出二两银子,说不定已经尽了自己的全力。还有一种是像宋江、柴进等人,他们落草以前还不算典型的江湖人物,不过,他们受到江湖习染的影响,也把“仗义疏财”当作好汉的标准。

朋友有通财之义,所以主流社会也看不起那些吝啬鬼。不过,江湖好汉的仗义疏财自有其不同于主流社会的特点。想要对好汉们的仗义疏财有更加深入的了解,最好从戴宗入手。

宋江发配江州时,路过梁山泊,被山上好汉留住,宋江抵死不肯落草。吴用为了报答宋江,就向他介绍:“兄长听禀:吴用有个至爱相识,见在江州充做两院押牢节级,姓戴名宗,本处人称为戴院长。……此人十分仗义疏财。夜来小生修下一封书在此,与兄长去,到彼时可和本人做个相识。但有甚事,可教众兄弟知道。”

宋江拿着书信到了江州,却没有去拜见戴宗,倒先在牢城营里上下打点:

宋江又自央浼人情。差拨到单身房里,送了十两银子与他;管营处又自加倍送银两并人事;营里管事的人并使唤的军健人等,都送些银两与他们买茶吃。因此无一人不欢喜宋江。……宋江身边有的是金银财帛,自落的结识他们。住了半月之间,满营里没有一个不欢喜他。

宋江的“仗义疏财”果然又一次收到了奇效。戴宗许久不见宋江送上“常例钱”,来到点视厅大发雷霆。差拨来通风报信,宋江因为带有吴用的书信,倒也不慌不忙。

(宋江)到点视厅上看时,见那节级掇条凳子坐在厅前,高声喝道:“那个是新配到囚徒?”牌头指着宋江道:“这个便是。”那节级便骂道:“你这矮黑杀才!倚仗谁的势要,不送常例钱来与我?”宋江道:“人情,人情,在人情愿。你如何逼取人财,好小哉相!”……那人大怒,喝骂:“贼配军,安敢如此无礼,颠倒说我小哉!那兜驮的,与我背起来,且打这厮一百讯棍!”两边营里众人,都是和宋江好的。见说要打他,一哄都走了,只剩得那节级和宋江。那人见众人都散了,肚里越怒,拿起讯棍,便奔来打宋江。宋江说道:“节级,你要打我,我得何罪?”那人大喝道:“你这贼配军是我手里行货,轻咳嗽便是罪过!”宋江道:“你便寻我过失,也不计利害,也不到的该死。”那人怒道:“你说不该死,我要结果你也不难,只似打杀一个苍蝇。”

戴宗被吴用称为“仗义疏财”,但还是败在宋江手里,他让手下打宋江,而这些手下早被比他更“仗义疏财”的宋江笼络得服服帖帖,听说要打宋江,就来个一哄而散。真是一种喜剧性的场面。当然,宋江只是和戴宗开个玩笑而已。下面,戴宗得知自己要打的人是宋江时,“起身望着宋江便拜”。他对宋江解释说:“小弟只听说得有个姓宋的发下牢城营来。往常时,但是发来的配军,常例送银五两,今日是个闲暇日头,因此下来讨取。不想却是仁兄。恰才在营内,甚是言语冒渎了哥哥,万望恕罪。”宋江早知戴宗会因“讨人情”下来找他,所以才不急着去他那里交上吴用的书信。身为公人,宋江对这种事情,是非常熟悉的。他虽然说了戴宗“好小哉相”,但对这种事情并不介意,依然把戴宗当作可以信赖的朋友。

戴宗向人讨取常例,言语粗鲁,足见其人品不高。他在好汉中却享有仗义疏财的名声,这就很耐人寻味。

从戴宗再说到其他好汉,我们发现,戴宗一类的人物并不少。比如梁山头领宋江,他的钱财来历就值得怀疑。《水浒传》第二十一回,刘唐从梁山泊带来的一封书信被阎婆惜发现,她借此要挟宋江,让他拿出一百两黄金。宋江只说,他并没有收下刘唐送的黄金,如果硬要他拿出黄金,他可以变卖家私。阎婆惜不信,她说:“可知哩!常言道:公人见钱,如蝇子见血。他使人送金子与你,你岂有推了转去的,这话却似放屁!做公的人,那个猫儿不吃腥?阎罗王面前须没放回的鬼,你待瞒谁?”阎婆惜是个自取其死的刁蛮婆娘,她的话当然并不完全可信,不过也能暗示出一些真实的情况。至少,就一般公人来说,他们捞取钱财的机会颇多。纯是小人的董超、薛霸固然是为了钱财不惜干伤天害理的事情;第三十回写到的两个公人,一个康节级,与施恩要好,施恩为救武松,送了他一百两银子,他“再三推辞,方才收了”;另一个公人叶孔目,书里说“这人忠直仗义,不肯要害平人,亦不贪爱金宝”,施恩又托了和叶孔目知心的人,送给他一百两银子:

那叶孔目已知武松是个好汉,亦自有心周全他,已把那文案做得活着。……今来又得了这一百两银子,亦知是屈陷武松,却把这文案都改得轻了,尽出豁了武松。

胥吏出身的好汉也不例外。宋江私放晁盖,晁盖送他百两黄金,尽管他没收下,也证明他有捞取钱财的门道。雷横在东溪村抓到刘唐,晁盖谎称刘唐是他的外甥。雷横放了刘唐之后,晁盖送给他十两银子。书里既然这样写,我们确实有理由怀疑,对于这些公人来说,捞不捞钱不是关键的区别,区别只在于是受礼还是索贿。这看起来像是五十步与一百步的差别,但在《水浒传》所描写的世界里,却决定了一个公人是否算得“仗义”。

好汉们要疏财,首先得有相当的收入。这种收人是否取之有道,看来江湖好汉们是不太计较的。不管是收受贿赂得来的,还是打家劫舍得来的,只要“疏财”,好汉们就认可。

再说到好汉们都把财疏到什么地方去了的问题。江湖中人讲究的是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他们热衷于交朋友,套交情,这跟主流社会讲究的“中通外直,不蔓不枝”很不一样。江湖人物交友之道,特别讲究“好看”,讲究面子。

第三十八回,李逵初会宋江时,有一个小小的插曲:李逵初次见到心仪已久的宋江,恰值他没了银子,正向人强借。仗义疏财的宋江马上给了他十两银子,李逵得到银子以后,寻思道:“难得宋江哥哥,又不曾和我深交,便借我十两银子,果然仗义疏财,名不虚传。如今来到这里,却恨我这几日赌输了,没一文做好汉请他。如今得他这十两银子,且将去赌一赌,倘或赢得几贯钱,请他一请也好看。”为了“好看”,李逵去赌钱,谁知又赌输了,他不惜丢掉“最赌的直”的品格,动粗抢钱:“今日权且不直一遍。”金圣叹在这里评论说:“要好看,是李逵白璧一瑕。”其实,要“好看”,是江湖人物交友之道的一个重要特色。

宋江与张顺、李逵、戴宗几人在琵琶亭饮酒,宴后,几人争着要付钱。

张顺便叫酒保去说:“这席酒钱,我自还他。”酒保听得道:“不妨,不妨!”宋江哪里肯,便道:“兄弟,我劝二位来吃酒,倒要你还钱,于礼不当。”张顺苦死要还,说道:“难得哥哥会面。仁兄在山东时,小弟哥儿两个也兀自要来投奔哥哥。今日天幸得识尊颜,权表薄意,非足为礼。”戴宗道:“公明兄长,既然是张二哥相敬之心,仁兄曲允。”宋江道:“这等却不好看。既然兄弟还了,改日却另置杯复礼。”张顺大喜,就将了两尾鲤鱼,和戴宗、李逵,……都送宋江离了琵琶亭,来到营里。

宋江讲“好看”,是面子问题;张顺没提到“好看”,他“苦死”要出酒钱,那想法和李逵、宋江一样,同样是为了有面子。

看得出,仗义疏财作为江湖人物交友之道的一个重要侧面,跟他们讲面子,拉关系的习气是紧密相联的。《水浒传》写好汉相识,一定要吃喝一顿,这吃喝也是“仗义疏财”的一种表现。江湖人物交友,不理会“君子之交淡如水”这一套,他们喜欢拉帮结伙,钱财、酒肉是他们交友的重要工具。

东汉史学家荀悦在《汉纪》中分析世上的“三游”——游侠、游说和游行时,将其并称为“德之贼”,他所说的“侠”并非专指仗义除恶的义侠、节侠,而是包括了如同梁山好汉一样复杂的种种江湖人士:

简父兄之尊而崇宾客之礼,薄骨肉之恩而笃朋友之爱,忘修身之道而求众人之誉,割衣食之业以供飨宴之好。苞苴盈于门庭,聘问交于道路,书记繁于公义,私务众于官事。于是流俗成矣,而正道坏矣。

撇开他的激烈语气不谈,他的话的确概括出了江湖人物的许多行为方式:“薄骨肉之恩而笃朋友之爱”,“忘修身之道而求众人之誉”。只问能不能疏财,不问这些钱财是否取之有道,不问这些钱财是否用在合适的地方,这正是江湖人物的“仗义疏财”的要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