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她只爱你的父亲
你到底是太年轻,恐怕你退学或者找工作时,绝没有预料到现在这种状况。你追寻着一幅失去的画而来,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到头来,你本人却成了别人追寻的对象。
薛苑抱着花瓶进屋时,只觉得病房里气氛诡秘异常。护士不在,李又维站在窗前,只留下一个生硬的背影,萧正宇则坐在病床边上,背脊绷得比机器人还要笔直,他视线低垂,仿佛地上凭空出现了什么有趣的人脸或者冒出什么不知名的物体。
本来是很普通的一幕,但紧张的气氛宛如暴雨将至。
她的出现让这种情况更为恶化,似乎有什么东西横在她面前,阻碍着她,她真不知道是该进还是该退。房间里的人同时回头看她,目光各不相同。薛苑本来提起了脚,最后又轻轻落在原地,愣在那里。不知道过了多久,这种尴尬终于被李天明打破。
“附近有家粥铺,做的蔬菜粥不错,你们出去帮我买点儿回来。”
他虽然没有点名道姓地让谁去买粥,指使人的意思却再明显不过了。李又维和萧正宇两个人同时起身,一前一后地离开病房,虽然没有任何言语交通,但连迈步的脚步都难得的一致。
两人离开的背影彻底消失,薛苑把插着杜鹃的花瓶小心地放回原位,来到李天明身边,找了张凳子坐下,“李先生,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她完全是静候训话的模样。对李天明这个人,她比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要了解,他说话做事前无不深思熟虑,叫她来,绝对有事,并且不是小事。
不过没想到他的开白场那么普通。
他收拢了刚刚的肃穆表情,轻松地开口,“你长得很像你母亲。”
“您大概是第一百万个跟我说这句话的人。”
“对,是我没有想到。”李天明笑起来,猛烈地咳嗽着,身子前俯后仰。薛苑一惊,就要摁铃叫护士来。
“不……不,”李天明喘息方定,“不用叫护士,我歇一歇就好。既然之前有那么多人说过,那我说这句话你也可以理解的。你的模样非常像你妈妈,尤其是眼睛。”
“可惜我也只有这个长相继承了我妈妈,其他的,一无是处。”
“你是妄自菲薄,虽然我年老眼花,但也不是完全不中用,”李天明微微一笑,“一个人的价值我还是能看出来的。”
薛苑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说下去,直接切入正题,“您是想跟我说我妈妈?我想不出还有别的话题可以说了。”
她跟她妈妈一样,都长了一副玻璃肚肠水晶心肝,李天明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就说:“的确是这样。我叫你来,是想跟你说一些你不知道但却有必要知道的事情。”
薛苑本来想说“您不用告诉我,我不想知道”,但话到嘴边猛然想起早上萧正宇那句“不要再逃避”的话,于是努力地定了定神。
“您说。”
“认识你母亲是有机缘的。我那时结婚不久,因为年轻,对那桩父母之命的婚姻反感到了极致。因为完全不是我想要的,所以我的日子过得很不愉快。生活不如意,就把所有的感情都倾注到绘画上,但我没想到的是,我陷入了每个画家和艺术家都惧怕的瓶颈里去,怎么都突破不了。那是我人生中经过的最可怕的灰暗期。”
“我曾经看到过您的一篇访谈,说了类似的话。”
李天明微微眯起眼睛,“我都不记得我说过这个。”
“很老的文章,大概三十年前的杂志上。”
她居然可以从绘画作品里发现自己喜欢杜鹃花,查找到那么久远的资料也在情理之中。李天明饶有兴趣地问:“看来正宇说你对我很有研究绝对不是一句玩笑话。”
薛苑沉默片刻,“差不多。”
“那我在你面前可要小心点儿,”李天明虽然在微笑,但从他的神情看来绝对不是一般的玩笑,“万一被你找到漏洞,估计你不会再相信我的话了。”是从瓶颈里出来了。“您早期的绘画题材多样,那之后就主要画人物了。”
“基本上是这样。我曾经的老师建议我尝试专画人物看看,我听从了这个建议,托人帮我找模特,然后就找到了你母亲。那时候她在学校里上大二,十九岁的样子。这个世界上有些女孩子是可以说漂亮,但有些女孩子只能用美来形容。漂亮只是先天条件好,容貌出色,美却是气质上的优势。你母亲就是后者。”
哪怕三十多年过去,他说起叶文婕来,还是完全不加掩饰地欣赏和赞许。他本来就明亮的眼睛里洋溢着热情而奔放的光泽,苍白的脸上也有了血色。薛苑想起了李又维,惊讶于他们父子眼神的相似,不由得暗暗心惊。
“你或许会笑话我,但实际上也是,我是完美主义者,在某些方面挑剔得过分,你母亲是我此生见过的最美的女孩子,完全符合我对‘美’这个字的所有要求。她那浑然天成的美是我之前没有遇到过的。”
薛苑轻轻开口,“然后呢?”
“你母亲对被画并不排斥,她觉得绘画有趣,做了我的绘画模特,大概有两三年的时间。”
“两三年的时间……”薛苑咬着唇,最坏的可能性浮现在脑海,她很想捂着耳朵,不再听下去,可终于忍住,压抑着声音开口,“我不知道您有没有想过我的身份?我姓薛,是薛卫国的女儿。您跟我说,您和我母亲交情这样好,把我父亲置于何地?”
李天明闭上眼睛,许多年前那个纤细迷人的身影浮现在自己面前。她自信满满,眼睛里都是聪明,对着他微笑。
“你应该对你妈妈多一点儿信任。她是我见过的最单纯的女孩子,虽然年纪不大,但却比很多活了一辈子的人都更聪明,她不会做任何一件让自己的名字蒙羞的事情。”李天明睁开眼睛,“你不用担心什么,你妈妈跟我,什么都没发生。她爱的人,从头到尾是你父亲,这是毫无疑问的事实。”
绷紧的神经一瞬间松弛下来,薛苑双手发颤,不可置信,“是吗?”
李天明看到她那激动得不可自抑的模样,再把刚刚的话清晰地重复了一遍,“是的。你的母亲叶文婕从头到尾都爱着你父亲。”
说完他垂下目光,陷入了沉默。
薛苑捂着脸,眼泪从指缝中流出来,肩膀瑟瑟发抖。她不想大声,因此哭得极其压抑和费力,毫不怜惜地消耗着全身的每一丝力气。她以为自己的心里就像被弃的房间那样空空落落,可只因为李天明这句简单的话,再次充满了温度。
李天明默默看着她,就像父亲看着心力交瘁的女儿。他微弱地动了动唇,用她听不到的声音喃喃自语,“可惜我不是那么单纯的人。”
这么说起过往,李天明也觉得心跳加快,气息不稳。他很有经验地深呼吸,静待着她哭完,才微笑着开口,“床头柜上有纸巾。”
这样一说,让薛苑因为哭泣而泛红的脸上立刻涌上了尴尬,她费力地擦干眼泪,低下头抱歉,“李先生,对不起。”
“没关系,我不知道你现在还有没有兴趣继续听一个垂暮老人诉说过去?”
神经彻底松弛下来,因为关键的事情得到了确认,对他下面要说的话也并不太在乎。不过出于礼貌,薛苑还是说:“好的。我会当一个最好的倾听者。”
“那两三年的时间里,我以你母亲为模特画了很多画。”
“不对,”薛苑插话,“除了那幅《读书的少女》,我从来都没看到过关于我妈妈的任何一幅画。”
“关于你母亲的画,我没有给任何一家杂志刊发过,大家不知道也是正常的。不过那期间,曾经小范围展出过一次,反响不错。我还记得有个年轻人专程找到我,说他也学画,但无论如何画不出人物这样的神韵,当时他……”李天明忽然停顿下来,换了个话题继续说道,“后来就更不能展出了,一部分原因是我自己的意思,一部分是你母亲工作的关系。”
薛苑完全了解这种情况。
“嗯,我爸爸说过,我妈妈不在乎被画,但却极其不喜欢照相。小的时候是条件不允许,后来进了部队,照片就更少了。我家也没有她的照片。有时我看着镜子,就想我妈妈到底跟我差多少。”
李天明颔首,又说:“那幅《读书的少女》自然是以你母亲为模特画的。我想这也是正宇带你来见我的原因,看到画中人跟你这么像,他大概吓了一跳。他不敢直接跟我确认,干脆带你来见我。我猜他那时大概也是想歪了,怕你也是……”
薛苑渐渐听不懂,“怕我什么?”
“没什么,只是他担心太多了。不过当时我也吃惊,没想到世界上还有第二个叶文婕。知道你姓薛之后,我顿时就明白了。”李天明把话题转回来,“《读书的少女》,三十年前我画了一半,本来打算送给你母亲的,后来就放下了,一拖就是几十年,直到我的身体越来越差。年轻的时候可以翻山越岭,现在走几步路都气喘吁吁。我想,如果不完成这幅画,那就是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补完,所以重新画了一次。”
薛苑如梦初醒,“难怪我觉得这幅画跟您后期的油画风格不一样。一静一动,画中的人精神状态完全不一样。为什么没能画完?”
李天明对她一笑,“一次都说完了岂不是很没意思?我还希望你以后还来看我呢。”
“啊?”
“我的意思是,如果薛小姐以后有空,可以经常来医院看我。这样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的要求,不算过分吧?”李天明向她微微一笑。
薛苑想不到李天明提这样的要求,怔住了。
“虽然我只是一个言语无味的老头子,跟我聊天浪费时间。但我却觉得,如果薛小姐能来看我,我的病也会好得快些,也许能多活几天也说不定。”
他都把话说到这儿了,薛苑只能答应。
轻轻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李天明瞥了眼门口,立刻补充一句,“还有,请一个人来医院,可以吗?”
薛苑再次点头,脑子想起的却是几年前看到的一篇文章。那是一个女记者采访他完毕后,写了一篇洋洋洒洒的后记。她这么形容李天明:李天明真是个迷人的老头,他常年待在画室不问世事,但只要跟他稍一接触,不由自主地就会被他吸引。他是一个天才,能激发周围人的全部热情和活力,无论他说什么,你都只能点头叫好。最后你会发现,你很难拒绝他温柔的南方口音,更难拒绝他的要求。
那天薛苑在医院吃了午饭,待到了下午。她惊讶地发现,自己跟李天明居然有这么多的观点相似。薛苑的博闻强识也让李天明很吃惊,两个人随便谈起与绘画相关的东西,起初聊着某些流派和画作,话题从俄罗斯谈到西班牙,从列宾谈到罗丹,默契非同一般,颇有些忘年交的感觉。
真是不可思议。曾经想见李天明一面都是不太可能的事情,如今却跟他坐在病房里这样聊天,明明应该觉得不真实的,可一点儿陌生感都没有。连来查房的医生护士都觉得这一老一少相处的模式让人羡慕,打趣说:“你们看上去就像父女一样。”
李天明微笑,“我倒是想要这么一个女儿,遗憾得很,不是。”
这几个小时,无论是李又维还是萧正宇都没离开医院,偶尔也会加入闲聊。乍一眼看去,被人误以为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也不足为怪。
此时听到这句无伤大雅的玩笑,李又维立刻接话,“不是女儿有什么关系?儿媳妇不也一样。爸,你说是不是?”
这句话就像画家手中的彩笔一样,把在场每个人的脸色以精细的笔触都描摹了一遍,同时成功地塞住了大多数人的喉咙。在这片忽如其来的怪异安静中,因不明真相面露笑容表示惊讶的医生、护士的恭喜声就显得格外聒噪和刺耳。
最先察觉病房里气氛不对的是主治医生,他环顾病房,病人李天明的脸色更加恶化,如果不是考虑到三四个医生、护士在场,他当即就能发作起来。薛苑则是一脸的不可置信,至于旁边的萧正宇,一双眼睛里都可以喷出火来,唇都抿成了一条线,僵硬着表情一言不发。只有始作俑者神态如常,仿佛不知道病房和谐的气氛终于被破坏殆尽,依旧抱着手臂,微微笑着,还跟医生、护士道谢,继续询问:“爸,你不说话就是没意见了?您不是一直嫌我不结婚、定不下心嘛,我决定听您的建议,过两天就跟薛苑求婚、领结婚证去。”
李天明绷直了背,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萧正宇一直忍到现在,听到这番话,哪里还忍得住,冷冷地说:“你这个自说自话想当然的脾气还真是改不了。”
李又维反唇相讥,“想什么就说什么也比伪善着装好人强。薛苑你说是不是?”
萧正宇迅速看了一眼薛苑,发现她坐在病床那头,彻彻底底的面无表情,完全没有开口的意图,那个表情甚至是在拒绝思考。他顿了顿,冷静地回答:“不过是口蜜腹剑。”
“啊,这话难道不是形容你的?”
萧正宇还欲反击,却被李天明迎头痛喝,“住嘴!”
李天明抓起枕头边的一本厚书就朝李又维拼命地砸过去。他到底病重,或者书太沉,哪怕用了十足的劲头,那本厚书也只在空中飞出了一小段不算优美的抛物线,最后沉沉地落在李又维的脚边,无力地摊开,摔成了一个可笑的形状。
李天明抚着心口,还不解气,也不管自己的身体是不是还撑得住,怒吼,“不气死我,你们不甘心是吗?你们两个,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三道四、决定别人的事情?”
不过是三言两语的交谈,但对某些人而言,信息已经足够多了。多年和病人打交道的经验让主治医生了解到这屋子的几个人关系绝对不简单,他露出个不动声色的笑,迅速地检查了李天明的身体情况,再严厉地叮嘱几个年轻人不要让老人生气。
刚刚的暴怒消耗了李天明所有的力气,他心力交瘁,也不看人,重重喘息,“我要休息了。除了薛苑,其余人请你们离开,以后也不要再出现在这个病房里。”
医生、护士奉命开始赶人。
被李又维这样一搅和,薛苑的心情顿时坏了,生怕打开病房就看到那两个人守在外面,于是长久地留在病房里。这个满是医药味的房间,竟然让她觉得安心起来。
她无力而虚弱地抱着头苦笑,“一塌糊涂。我真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还不如消失的好。”
李天明微微喘息,直到心口再次舒服一点儿,才有力气说话,“你不用自责,他们吵嘴、打架跟你完全没有关系,你是受害者。如果真要说是谁的错,那也是我的。”
薛苑无声地坐在床边,看着金色阳光是如何有层次地充满病房,再慢慢变得浓郁丰富起来。
长久的沉默过后,李天明再次开口,“薛小姐,麻烦你把书捡起来。可以的话,翻到从第二部第二卷,就从这里开始,为我读一下好吗?”
薛苑找到书并翻开,簇新的油墨味道飘入鼻端。
……我领受一张新面庞的风韵时,我希望在另一位少女帮助下去领略意大利哥特式大教堂、宫殿和花园的美妙时,常常忧郁地这样想:“我们心中的爱,对某一少女的爱,可能并不是什么确有其事的事情……”
那天告辞的时候,李天明再次表达希望她经常来医院探病的愿望,她答应着,但她很快发现这是不现实的。
她随后的几天都在忙于如何辞职。因为李又维的放行,辞职本身倒是一切顺利。麻烦的是辞职后的一次次聚宴。认识、不认识的人都请她吃饭,表示热烈欢送。一个部门的还可以理解,不是同一部门的也上门邀请,她渐渐觉得不对劲。自己在博艺画廊不过工作了三四个月,认识的人不超过三分之一,而这三分之一的人里,大部分人不过混个脸熟,她觉得自己怎么看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员工,怎么会如此兴师动众?
她问何韵棠何故,何韵棠反而被她吓了一跳,诡异地笑了两声,“他们是在讨好你这位未来的老板娘啊,连这个都不懂!”
薛苑费了很大劲才把“未来的老板娘”和自己联系起来,得出的结论让她莫名惊悚,连忙摇头摆手,“不是不是,你们想哪里去了。”
“你们的关系早就人尽皆知了,还不好意思什么?这也不是我瞎说啊,几十号人都听到了。昨天李总不是跟人事部打招呼说你要辞职吗?有人就多嘴问了句怎么舍得,你猜猜他怎么回答的。”
薛苑坚定地摇头,“我不想猜,你也不要告诉我。”
“那怎么行?八卦不说憋着多难受!”何韵棠一把抓过她,笑得纯洁无害,“他说啊,在公司也是养,在家里也是养,都一样。”
不过刚刚入秋,薛苑却是被这句话冻得直发抖。
完全无法再谈下去,薛苑生怕再从何韵棠嘴里听到什么可怕的话,连忙找了个借口躲开。来之前她就打听好了李又维暂时不在,于是她头也不回地去了张玲莉的办公室。
张玲莉应该是早就知道她要离职的消息,没有意外,淡淡地点头就签了字,却迟迟不归还申请表。
薛苑想起第一天到公司报到时和张玲莉的那番谈话,那时候两人的关系轻松和谐,可惜那天的酒会之后,张玲莉就对她变得冷漠。薛苑甚至觉得,她肯定动过把自己赶出博艺画廊的念头,至于为什么迟迟没有实施,那就不得而知了。但自己的离开,毫无疑问她是松了口气的。
她欠身说:“张总,这几个月如果我的存在给您带来了不快,非常抱歉。”
张玲莉揉了揉太阳穴,扔掉笔,“几个月前,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薛苑无奈地“嗯”了一声,“我也没想到。”
“你去把门关上。”
“好。”
薛苑回头看到张玲莉坐在宽大的黑色办工作桌后,双手搭在扶手上,一身纯白的女士套装,有一种森然的女王气势,相当震慑人心。
果不其然,张玲莉开口说话时也是很严肃,“薛苑,你既然要走了,我不妨跟你说句老实话。李又维这个人,天性散漫,不受外界的拘束,像鹰一样。你太年轻,根本控制不了他。”
薛苑心说现在的情况是他控制我,很感同身受地点点头。
“他对人对事都是三分钟热情,我想你还不会单纯地认为,他认识你之前身边没有别的女人。李又维受他父亲影响很深,李天明迷恋你母亲,他迷上你也是正常的。”张玲莉想起那个晚上在画室里的摊牌,语调稍微一抖,“他也跟我承认,说你对他而言,跟以前那些女人的确是不一样,还生怕我对你不利,不许我对你动手。”
从来不知道有这桩往事,薛苑手心开始出汗。
“其实他是小看我了,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对他而言,迷恋上什么人和什么事情,就像电影一样轮番上演。这些年下来,我都看腻了。我虽然不知道,他在你身上能坚持多久,但肯定长不了。举个例子,你知不知道他当时扔下公司去学画的原因?”
薛苑摇了摇头,静静听下去。
“只因为他爸爸的一句话而已。”张玲莉瞥了一眼她,“那时他母亲刚刚去世,他更加情绪化了。如果是普通人,倒也无所谓,但是他太聪明了,聪明人犯下的错误也比愚蠢的人大很多。一个人有多大的智慧,也需要有多大的自制力,可惜的是,他没有自制力。”
张玲莉话里的意思薛苑大致明白了,于是颔首回答:“我明白了,我会尽力跟他保持距离。”
张玲莉端起茶杯,倒是笑了,“我也不是没有眼睛,你是真正的无辜者,的确是他步步紧逼。现在的问题是,你想跟他保持距离,他不愿意跟你保持距离。如果他稍微有一点儿自觉,就不会闹成这样。前几天,他都在到处看戒指了。”
薛苑猛然抬起头,用赌咒发誓般的语气开口,“我绝对不会答应的。”
“我知道你不会答应。”张玲莉拿起茶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拨着漂浮的茶叶,并不怎么着急,“我只是怕会出事,李又维做事,从来不管逻辑的。”
这番话里透露出冰冷的凉意让她几乎站不住脚,她发觉自己指尖止不住地颤抖,又怕被张玲莉看到,只好把手攥紧,藏在了腿后。
这样细小的动作逃不过张玲莉的眼睛,她瞥了薛苑一眼,“不用这么担心。萧正宇不是一直都在你身边当护花使者吗?如果我猜得不错,他现在就在隔壁等你从我办公室出去。”
薛苑沉默片刻,“他已经为我做了很多。我不想再把他卷入这浑水里。”
“虽然我对萧正宇也并不了解,但我能确定,他就在浑水里面,陷入的比你更早更深。你也许还可以从泥浆里爬起来擦干了脚再走,他却根本是爬都爬不出来。”张玲莉把茶杯重重掷在桌上,也不管茶水乱溅,“萧正宇对你的感情,你就算再迟钝,也不可能完全没有发现。我认识他这几年,只看到他对你一个人这么用心。”
薛苑移开目光,没说话。
张玲莉继续说:“我零零散散地听说了一些事情,也找人调查了你。你到底是太年轻,恐怕你退学或者找工作时,绝没有预料到现在这种状况。你追寻着一幅失去的画而来,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到头来,你本人却成了别人追寻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