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我不知道怎么恋爱

她死死盯着脚下，在萧正宇冰冷的目光下，一切无所遁形。明明今天早上气温适宜，可她的额上竟冒出了冷汗。她的手臂在发抖，腿在颤动，隐约的疼痛感长久地留在身体里，挥之不去。

窗外的风景一掠而过，薛苑坐在车上发愣。

她对自己为什么会跟李又维一起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一点儿真实感都没有，似乎自己在这个人面前，总是没辙。想来想去，大约是那句“你难道就不想去见见你父亲的旧友”让她再次动了心。

那是这个城市郊外的别墅区，一条小河穿越其中。薛苑写生时来过一次。她对这条安静的河流印象颇深。跟别的河流不一样，这条河的颜色介于葱绿和蓝色之间，在清晨或者傍晚的时候颜色总会发生细微的变化。站在远处看，弯弯曲曲一直向东，仿佛一条正在修炼的青蛇。

他们要去的别墅就在河边，四周静悄悄的，因此小花园里的白色菊花格外醒目。

薛苑心里剧烈地跳了一下，问：“这是怎么回事？”

李又维摁了几下门铃，慢吞吞开口，“我没告诉你吗？庄东荣一个月前因病去世。”

那瞬间薛苑有掐死他的冲动，因为在别人门口，她不敢大声说话，但愤怒一丝不少，“你知道他死了为什么还带我来！”

“眼睛看到的都未必是事实。你来一趟，可以确认一下。更何况，有些东西是要当事人死了才能看到的。”

门从里打开，开门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漂亮女孩，脸上带着这个年纪的人完全不符合的忧郁，不过在看到李又维的一瞬间振奋了精神，“李先生，你来了。”

“是啊。”

李又维对女人从来所向披靡，这是薛苑之前就知道的事实，但她还是不得不叹服李又维的手段。薛苑很快知道开门的女孩名叫庄闻歌，是庄东荣的小女儿。庄东荣生前收藏了不少艺术品，他去世后，几个子女打算出售这些藏品，消息一放出，不少收藏家或者商人前来观看、估价。李又维之前来过一次，是以艺术品商人名义跟这家人接触的，并且表示打算出高价购买，因此得以登堂入室。

薛苑和李又维跟着庄闻歌来到客厅。客厅的长桌旁坐着七八个人，每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正在争吵着什么，有的还在拍桌子、敲板凳，那句“爸爸在的时候都说过这套房子给我”显得格外刺耳。他们争吵得太投入，对两人的来访并不太在意，那位看起来年纪最大的中年人在混乱中说：“闻歌，带他们去父亲的书房看藏品，不过小心点儿，不要让他们把东西弄坏了。”

庄闻歌怯生生地“嗯”了一声，对李又维尴尬地颔首，“跟我过来。”

书房的房门相当厚实，隔音效果非常好，但那争吵声还是能隐约听到。庄闻歌低声解释说：“真不好意思，我哥哥、嫂嫂他们……哎，都一个月了。”

薛苑随口问：“怎么了？”

李又维负手慢慢看着书架上的一个精致的茶壶，说：“遗产。”

薛苑不解其意，“遗产？”

李又维说：“钱什么时候都是好东西。”

庄闻歌抱着脑袋，痛苦地蹲在地上，“是啊。爸爸去世后，我大哥和二哥都没停过争吵，为了这套房子和里面的藏品。前几天，在国外的大姐也搅和进来。啊，真是一团糟，这段时间我什么都干不了。”

薛苑没有兄弟姐妹，虽然能理解庄闻歌的痛苦，但还是觉得不可思议，“都是一家人，何必为了房子和钱搞得反目成仇？”

听到她的话，李又维微微摇头，“反目成仇？你死我活都不奇怪。”

薛苑语塞，慢慢打量这个书房。这是个中规中矩的房间，一张画都没有。有个贴着墙的书架，放的却不是书，而是各类瓷器、玉雕。薛苑只看一眼，就能看出这些东西都价值不菲。庄闻歌很快振作起了精神，陪着李又维在房间里看，又热情地解释说：“我爸爸生平喜欢收集艺术品，各种艺术品都收集。我们兄妹没人懂这些，所以才打算出售。”

薛苑的心思不在那些藏品上。

书桌上有张照片，她拿起相框，照片里的那个头发花白的男人虽然跟她记忆中的那个有不少差别，但毫无疑问，这就是庄东荣。记忆潮水般涌上来，各种各样的感情交织在一起，薛苑平生第一次发觉自己有多恨这个男人。她觉得此刻有无数的愤怒扩散至全身，手和脚都不听使唤，捏着照片的手不住地发抖，恨不得把照片撕成千万碎片。

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把相框从她手里强行取走放回，“这不过是张照片。”

薛苑怒视他一眼，又用极大的力气别过脸去，“你知道什么？”

“我都能打听到庄东荣的地址，知道的事情自然比你想像的多。”李又维稍微俯身下去，极其亲昵地在她耳边低语，“不过你生气起来也不错，比刚刚那张木头脸生动多了。”

薛苑简直快要吐血。

庄闻歌看到李又维对薛苑低语，一愣，正想开口询问他们是何关系，不料李又维已转头回来，对庄闻歌一笑，“你爸爸有收藏油画吗？”

“曾经有的。我小学的时候还看到我爸爸的房间里挂了些漂亮的画。不过最近七八年，家里再也没有任何一幅画。”

“原来这样，”李又维叹口气，“可惜。”

“可惜什么？”

李又维看了一眼薛苑，“线索又断了。”

这书房让薛苑觉得憋气，她一言不发就往外走。李又维知道这一带交通不便，她也不可能先离开，也不着急，还是不紧不慢地跟庄闻歌聊天，“你父亲给你留了什么？”

“我爸爸没有留下正式的遗嘱，所以我大哥、二哥才吵得这么厉害。”庄闻歌顿了顿，客厅的争吵声忽然大了起来，她苦笑，“哎……爸爸在世的时候明明一切都挺好的，也许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没立遗嘱，以为我们几个坐在一起商量商量就解决了……谁想到，他去世当天晚上大家就撕破脸了，钱啊，真不是好东西。”

“不，钱是好东西。”李又维拍拍她的肩膀，“给你一个建议，你父亲的收藏都是好东西，你能拿多少就多少。你的哥哥、姐姐恐怕什么都不会留给你的。”

这话让庄闻歌一瞬间沉默下来。若是以前，她还不会相信，这一个月看下来，什么都有数了。李又维伸手指着书架上一套精美的瓷器说：“你父亲的收藏，这件最珍贵。”

庄闻歌睁大眼睛，“啊，是吗？前几天来看过这些收藏品的商人都说这个不值钱啊。”

李又维跟她眨眼睛，“那不是更巧了？既然不值钱，你就收着好了。”

庄闻歌怔怔地看他一眼。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李又维才告辞离开。庄闻歌依依不舍地一直送他到了门外，一路上犹如小鹿撞兔，偷偷打量着他。这一带人烟稀少，沿着绿茵小路拐了个弯后，他猛然停下脚步直视前方，庄闻歌也站住，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

有个单薄的身影临湖而站，暮霭四合，湖里的雾气渐渐上来，她怕冷似的抱住了双臂。她身材均匀，明明很普通甚至寒酸的衣服在她身上却那么合身，仿佛是从画上走出来的人物。

李又维的目光自从落到那个身影后就再没有离开过，仿佛天地之间只有那一个人一样。他的神态是如此专注，目光是如此温柔，庄闻歌的心里不禁泛出丝丝涟漪。她咬着唇，就像鼓足了一辈子的勇气那样，扯了扯李又维的衣角，“李先生，您结婚了吗？”

一句话把李又维叫回了现实。

他不动声色，“没有。”

“那……那位薛小姐是你的女朋友吗？”

“女朋友？”李又维微微合上眼睛，轻声说，“不，不是。”

庄闻歌立刻展颜一笑，拿出手机，满眼期盼地看着他，“那就太好了，你能留个联系方式给我吗？我怕你这一走，以后，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没想到她这样直接。李又维看着她，她刚刚上大学，是个二十岁的小姑娘，纯真而甜美，就像三月的桃花。那是他很熟悉的表情，因为太过熟悉，那些被他刻意地抛之脑后的某些片段和记忆就像冬眠后的动物一样复苏。有那样一个瞬间，眼前的面孔竟然模糊到面目不清。

他不动声色地渐渐后退，跟她拉开了一点儿距离，直到重新看清她的模样，“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这么年轻，我比你大了十岁。”

“这有什么关系？我同学的男朋友比她大了二十岁呢，何况你看起来那么年轻，就像二十三四岁的人，”庄闻歌脸红得快滴出血来，“我……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跟人要电话……我知道这样很奇怪，但我跟你保证，我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你现在可以保证，但以后就不会这样说了，”李又维用近乎怜悯的目光看着她，“世界上没有绝对这种事情。”

庄闻歌的脸慢慢失去血色，头也低下去，仿佛打算永远不再抬起来，“那你要我做什么才肯相信我？”

车子就在旁边，李又维打开车门探身进去，在仪表盘上翻了翻，取出一张印刷和设计都无可挑剔的名片放到她手心，又拍了拍她的肩膀，微微笑了，“我知道现在跟你说什么都没用，你未必听得进去。你可以先去打听一下我是什么人。”

薛苑被说话声惊动，回头恰好看到庄闻歌拉着李又维的袖子，因为距离远，她听不清楚两人的交谈，直到庄闻歌离开后，才走过去，“回去吧。”

她一上车就闭上眼睛打盹儿，这样的举动让李又维吃惊，他喃喃念了一声：“你还真是相信我。”侧身过去，极近地看着她的侧脸。她有着江南水乡女孩子的天生好皮肤，一点儿瑕疵都没有，看上去只让人怜惜。

薛苑猛然睁开眼睛，对他停在自己脸颊旁的手，不予理睬，只是疲惫地开口，“听了你一句话跟你过来，真是错得离谱，不该得到时不是得不到，不过是再一次的失望罢了。惯性的力量这么大，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

她一脸心如死灰的样子，李又维缓了缓语气，“罗明钰查到了庄东荣的消息，你爸爸的事情我也知道，你不用再对我隐瞒什么。上周末，你跟萧正宇去哪里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薛苑把目光转向窗外，牵动嘴角，“我再一次明白了，我爸爸一辈子都活在你爸爸的阴影下，而我一辈子都活在我爸爸的阴影下。”

李又维忽然一拍方向盘，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我当是什么，不过如此而已。这辈子活在我爸阴影下的，岂止你们父女？你现在的失意也不是不能理解。不过你看我们，不都过得好好的？”

他猛然发动汽车，并且一瞬间把速度提高到难以想像的速度，薛苑的后背被椅背猛然打了一下，骨节嗡嗡直响。她摇下车窗，被灌进车厢里的风吹得忽然清醒过来，反问：“我们？”

李又维微笑着说：“不过，习惯了就好了。真是有趣，我爸这辈子最大的成就，竟然不是在绘画上，而是折磨人的本领。”

因为开车速度快，很快到了市区。李又维没有载她去丁依楠的家里，反而带回了自己的家。薛苑心里有数，李又维不会那么简单放过她，带她来这里她也不奇怪。到屋子的时候恰好钟点工把饭菜摆上桌子，还笑眯眯地跟李又维说：“饭菜都做好了，你们回来刚好可以吃。”

可薛苑捧着碗，完全无心吃饭。

李又维带着有趣的神情凑过去，在她耳边说：“你已经非常苗条，不用再减肥了。如果你不吃饭，我就喂你，你知道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薛苑抬起眼睛看他一眼，无论怎么对这张脸的主人不满，到了这种情况，也只能静观其变了。这桌饭菜非常丰盛，李又维热情地给她夹菜，完全是不吃也得吃的模样。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好不容易才结束这顿漫长的晚饭。薛苑想离开，李又维却拉住了她。

“跟我上楼。”

“你要干什么？”

“履行你的承诺，做我的模特。”

薛苑摇头，“李又维，我们说明白吧。我对寻找那幅画没有兴趣了，也半点儿不想再找了。无论有什么线索，以后你都不用再告诉我了。”

李又维携起她的手上楼，“你找不找那幅画是你的决定，但我们之间的关系是由我决定的。这一点，你不要弄错了。”

或许是因为太疲倦，又或者是因为他说的是毫无疑问的事实，薛苑发现自己居然懒得同他分辩，叹了口气，跟着他上了楼。

他带她来二楼角落的画室，画室里开着一盏很暗的壁灯。这个房间跟她上次看到的没有太大区别，不过窗边的墙角放着一张完成的油画，安安静静地压在玻璃背后。

薛苑一眼就看出来，那幅油画是李又维参考她上次在厨房里做饭时候的那张素描稿创作的。画中的女子身体微微倾斜，朝门口看过来，眼睛明亮但眼神却是散的，带着不解和迷惑。在这幅油画里，整个房间都是灰蒙蒙的，只有她一个人是明亮的，是那灰蒙蒙的屋子的唯一光芒。上色上得极其细致，层次感极强，头发的颜色都那么分明，衣服的褶皱细微可见。

很漂亮的一张画，在这样昏暗的房间自然也看不出失误，每一笔都看得出画家对笔下的女子充满了深刻的感情。

画的角落有两个很小的字：纪念。

如果说李又维之前口头上的言语和轻佻的行为只是让她觉得困扰和无奈，但这一刻看到这张画后，她的惊恐终于到达了顶点，竟然开始浑身发抖。

李又维拿手在她眼前一晃，笑眯眯地开口，“我在等你点评呢。”

“很好，”薛苑艰难地呼吸，“我没想到……”

“怎么？”

“比我漂亮多了。”

“不，我觉得还是你漂亮。影子怎么能比真人美呢。”

薛苑无语。

李又维蹲在画前，手指细心地抚上画中女子的前额，“这幅画跟我爸的画比，怎么样？”

沉默片刻后，薛苑说：“各有所长。”

“能听到你这样的评价，我真是高兴。”李又维愉快地笑起来。看来他是真的很愉快，笑意从眼睛里弥漫到整张脸上，真是光彩熠熠。

薛苑定了定神，说：“我记得没错的话，你是半路出家学习绘画的，你爸爸画了一辈子，在技巧上的经验你远远不如他，你继承了你父亲的天才，但没有继承他的经验……经验这种东西，不能一蹴而就，需要许多年的积累。你不应该跟你父亲比较。”

“很简单，我想超过他。”

薛苑摇头，“这种想法不对。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想超过你爸爸？”

“我没想到你会问我这个。”

“那就当我没问好了。”

“不，”李又维微笑，抓住她的手来到在窗户旁，摁着她的肩膀强行让她坐下，轻声说，“我很高兴你对我的事情有兴趣。”

光线很暗，他弯腰看着她，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的脸逆着光，但轮廓反而更加清晰。薛苑没来由地想起萧正宇，萧正宇虽然英俊，但眼神淡定，怎么看都是谦谦君子，给人一种只可远观的感觉，可是李又维却不一样，他肆意而为，无所畏惧，大胆狂放，甜言蜜语一刻不停，眼睛里总是带着三分笑意，转眸间都是迷人的风情。从某种角度上来看，对女人而言，还是李又维更具吸引力一点儿。远的不说，就看今天刚刚认识的庄闻歌，那么快就被他迷得神魂颠倒。

这个时候，自己居然有时间走神，薛苑轻轻呼出一口气，说：“李又维，你到底想在我身上得到什么？你在女人面前从来都是所向披靡，有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这幅画跟你以前的作品不一样，你在我身上看到了灵感？”

这句话居然让李又维陷入沉默，他伸手抚过她的眼角眉梢，柔声说：“我初见你的时候，你大声为我辩护。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想到最了解我的人居然是一个从未见过的人。我跟你说过，我喜欢你的容貌，你长得真是漂亮，就跟我做梦的时候见到的那个女孩一样。你从头到尾只做错了一件事情，就是你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我面前。你或许觉得我很讨厌，但很多时候，我都控制不住我自己。”

换一个场景，换一个人说，这大概就是薛苑能想像到的最深情的表白。

薛苑不言不语，听着他说下去。

这么空的屋子，他的声音无处不在。

“薛苑，你的出现，搅乱了一池春水，就没可能全身而退了。”

薛苑瞪圆眼睛，真是做梦都没出现过的荒唐戏。良久后她无奈地苦笑，“这又算怎么回事？欲加之罪？我从没听说过这么好笑的理由。”

李又维单膝跪在她面前，托起她的左手，在她手背上印上一个吻，“你要辞职可以，但不能躲开我。这是我最低的条件。”

薛苑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他的家，只记得自己强烈要求回去，李又维居然不再强留，开车送她回去，最后留下一句：“我明天来接你。”

进屋的时候丁依楠已经睡下了，睁开眼皮凑上来闻闻她，“咦”了一声，“怎么没酒味？跟老朋友叙旧到现在，我还以为你肯定喝多了。”

薛苑为她拉过被子盖上，“我喝的绝对没有你想的多。”

丁依楠“嗯”了一声，又说：“你的桃花运绝对比我想的多。”

薛苑的脸一下子扭曲了。

丁依楠翻了个身，“今天下午有个叫萧正宇的人打我的电话找你。他说你好几天都没上班了，也不在宿舍住，请假也不是你这样的请法。他说费了很大工夫才找到我的手机号，他很担心你，你有空就回个电话给他吧。”

整整一个星期，她都没跟萧正宇联系，也关了手机，现在想来，大概又做了一件蠢事。薛苑心脏猛然一跳，仿佛血液堆积到了心脏，不肯再流动。

丁依楠感觉到她气息的改变，疲惫地再次睁开眼睛，“薛苑，你就是容易把自己逼入死角。生活那么广阔呢，那么多男人，随便挑一个，谈一谈恋爱不就好了嘛。”

薛苑坐在床边，抚着额头苦笑，“我从来也不知道怎么恋爱，更不记得怎么正常地恋爱了。错误一个接一个地犯，大概我找块豆腐撞死更快一点儿。”

丁依楠迷迷糊糊地抱着她的腰，开玩笑说：“嗯，那样的话，干脆一点儿，全踢了。我也把黄湾踢了，以后跟我一起过吧。”

“那么容易的话……”

薛苑边说边回头，才发现丁依楠已经睡着了。

拖着沉重的脚步，薛苑来到阳台，属于这个城市的夜色铺天盖地地压过来。丁依楠没有说错，生活是很广阔，只是大部分人都感觉不到。

第二天一早，薛苑起了个大早出门，去了公司。因为是周末，除了保安，哪里都看不到人。穿过熟悉的展厅大厅，看着那一幅幅精美的油画，她忽然觉得陌生和疏离。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她一样样收拾自己的东西。因为上班时间不久，办公室几乎没有多少个人物品，很快也就收拾妥当了。

时间还早，她拿起昨晚写完的那份辞职申请，又借着晨光再读了一次。没想到不过三四个月光景，生活居然以这样的速度改变看，真是景物依旧，而人事全非。

想得正出神，忽然有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早上好。”

薛苑霍地站起来转过身子，因为太激动竟然踢到了柜子，左腿以难以想像的速度麻木起来。在疼痛中她费力地看清了萧正宇站在她身后，白色衬衣，深色西装裤，目光冰冷。

这明明是周末的早晨，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萧正宇也会在这里，她挤出一个笑，结结巴巴地打招呼，“萧正宇……你怎么也在这里？嗯，好巧。”

糟糕透顶的寒暄。萧正宇毫不领情，依然面无表情，“手里拿的是什么？”

薛苑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把手里的辞职申请藏到背后，但已经来不及了，萧正宇那双敏锐的眼睛从来都不会遗漏这些小细节。

想到这里，她也刻意使自己坦然一些，除了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我打算辞职，回来收拾东西。”

两人隔着两三米的距离，谁也没有更靠近一步的打算。她死死盯着脚下，在萧正宇冰冷的目光下，一切无所遁形。明明今天早上气温适宜，可她的额上竟冒出了冷汗。她的手臂在发抖，腿在颤动，隐约的疼痛感长久地留在身体里，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