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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失如来
1.23 第二十三章  你怎么可能离开我

第二十三章 你怎么可能离开我

这个世界上,能决定自己人生的人总是极少的,你算是一个。从我认识你开始,你就是那种目标明确的人,很清晰地知道自己要什么,并且能勇敢地做出决定,决不回头。这种性格,很多时候也不是坏事。

“这里的环境跟以前不太一样。”

张玲莉一边打量这个装修精致的饭店,一边开口。李又维在她身边,罗明钰含笑带路,热情地介绍,“张总有段时间没来我这里吃饭了。半年前我这里装修过一次,所以你才觉得变了吧。难得张总今天肯赏光。”

“见笑了,”张玲莉摆手,“最近事情多,又忙得很。今天不是来了嘛。”

“的确是,我也看到了新闻,你们的活动一个接着一个。”

饭店里非常干净,地板一尘不染,几乎可以照出人影。壁灯镶嵌在墙里,罩着薄纱,灯光隐隐约约落在地板上,音响的效果也极好,低低的音乐回荡在每个角落,营造出了一种洁净幽雅的气氛。

他们来到二楼,找到最佳的位子,这里可以俯瞰整个饭店的内景。

“这个位置怎么样?不满意的话可以再换。”

张玲莉非常满意,“明钰你亲自带路,怎么会不好呢。”

“那就好。”

张玲莉放下包之后去了洗手间。

之前罗明钰一直都在跟张玲莉说话,现在才转了个身,看向李又维,“你父亲身体怎么样了?我之前看报纸说不太好。”

“病情稳定了。”

“那就好,”罗明钰说,“其实我今天也想着找你,没想到你倒自己过来了。关于薛苑说的那个庄东荣,我查到了一点儿线索,颇让人意外,我觉得有必要先告诉你,由你自己定夺是不是应该告诉她。”

李又维本来正低头翻着菜单,听到这话,立刻抬起头,“发现了什么?”

罗明钰斜靠着餐桌,讲故事似的开始说:“之所以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是因为没想到庄东荣居然用自己的真名跟薛苑一家人打交道。庄东荣这个人,十多年前也算是风靡一时。在那个圈子里,大家都叫他老庄,没几个人知道他真名。”

察觉到高跟鞋的脚步临近,她猛然停顿,果然张玲莉笑着走进来,“你们在说什么?怎么我一来就不说话了?”

“没说什么。”

张玲莉虽然在笑,但听得出来并不愉快。罗明钰知道张玲莉在李又维的事情上格外用心,略一蜘蹰,又看了一眼李又维。

李又维不以为意,坐直了身子跟罗明钰点头,“没事,继续说,没什么不能听的。”

看得出来李又维是真不介意,罗明钰干脆拖了张凳子坐下,为两位客人倒了茶,继续说:“既然没人知道他的真名,真实身份一般人就更不知道,只能肯定他有很高的艺术修养。“庄东荣跟你父亲也颇有渊源。他一直私下出售你父亲的画。他出售的作品,有时候会有一些争议。有人说是赝品,有人说是真品,到底怎么样,没人知道。你知道收藏艺术品,尤其是书画,早些年很大程度是在暗处进行的,见不得光,因此也不会曝光。

“庄东荣这个人做事业低调谨慎,不会留下什么多余的线索。没人知道他的画是从哪里来的,薛苑说的那幅肖像画,我打听了下,没有人知道,无法考证。”

“既然那么难以查证,你又是怎么查到这个人的?”

“这就是巧合了。上次你带薛苑过来,她说那幅陈孟先的画是赝品,我听了自然生气,不是对她,而是对提供给我这幅画的画商。我顺藤摸瓜地查回去,终于知道,这幅画到我手里之前,被转手至少三次。就像一串链条,站在起点的就是这个老庄,也就是庄东荣。”

李又维不动声色地听着,手指轻轻叩在桌面上。

“最有意思的地方是,看过这幅画的鉴定专家,每个人都坚定不移地认为这幅画是毫无疑问的真品。对比看看,薛苑只不过二十出头,有这样的鉴赏力和知识面,实在让人佩服。如果不是因为她年纪太轻,我都想怀疑那幅赝品是不是她画的。”

她说话时语气乍一听像是玩笑,但听者都知道没那么简单。

罗明钰停了停,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我本来以为就这样了。但前几天我热认识了一个姓刘的画商,他很肯定地说这画是赝品,别的他再也不肯细说。我费了点儿劲,他最后终于承认说这幅画是庄东荣让一个叫薛卫国的人画的,还说薛卫国是造赝品的行家,四五年前因车祸去世,他有一个女儿,恰好叫薛苑。”

哪怕之前再镇定,听到这句话时,李又维和张玲莉也是脸色一变。

罗明钰见状,不再多言,只是问他们要吃什么。话说到这个地步上,两人的心思早就不在食物上,只是随随便便地点了菜。罗明钰只留下一句“二十分钟后送来”,就拿着菜单下了楼去了。她这一走,气氛立刻冷却下来。

张玲莉觉得手心发紧,瞥一眼陷入沉思的李又维,“你带薛苑来过这里?”

“嗯,来过一次,”李又维不否认,“两个月前的事情了。”

“罗明钰的话你都听到了,真没想到我们身边居然有这样一个‘神仙’,她父亲居然是造假行家。她估计也差不了,难怪年纪轻轻就有那样的鉴赏力。”张玲莉淡淡地开口,“你怎么想的?”

“没怎么想,薛卫国早就过世了,这事也跟薛苑没关系,”李又维神色不动,“与其担心薛苑,我倒是更想知道另外一件事情。”

“什么?”

“这个周末,萧正宇请假去了哪里?”

张玲莉不耐烦,“他最近那么辛苦,休几天假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我还不至于这么不通情理。”

李又维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你跟萧正宇认识也有三四年了,但在我看来你还真是不了解他。”

“你们倒是在美国读书的时候就认识了,又了解了什么?”张玲莉想不到他忽然问起这不相干的事情,把手里的杯子重重搁在桌面上,茶水四溅,“我也许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我看得到他在做什么。李又维,用人的话,要观其言而察其行,不是你这样的凭空猜测。”

“这么些年,难道你就不奇怪?”李又维丝毫不把她的讽刺放在心上,换上淡淡的调侃口吻,“当年的萧正宇可不是会心甘情愿当你秘书的人啊。”

张玲莉声音陡然锐利起来,“李又维,有事你就说清楚,别遮遮掩掩。你一回来就在鬼鬼祟祟地调查什么,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我不管你对萧正宇有多大意见,但你要记住,这几年来,你什么都没做,而他任劳任怨地帮我管理博艺画廊。财务报表的审计报告你也看了,没有他,博艺画廊扛不到现在。单在这一件事情上,你就要感谢他。”

看得出来张玲莉是真的火了,李又维扬起嘴角笑了,对她露出个安抚的笑容,“我怎么会对他有意见,就像你说的,感激还来不及呢。”

他这话半真半假,完全是他历来的说话风格。张玲莉从中什么都听不出来,也无法判断他话里的意思。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攥起来,挫败地一叹。

住在丁依楠那里的几天,薛苑的日子生活得分外有规律。

早上起床后,她开始收拾屋子,打开电脑查一下招聘信息,然后就开始翻译丁依楠给她的文件。小部分文件需要翻译成中文,大部分文件需要翻译成英文。她手边放着几本词典,虽然文件奇多无比,但她也不觉得厌倦,只觉得心里竟有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之前薛苑给部门领导打了个电话说请假后就再也没开过手机,她铁了心不跟外界接触。她可以一两天都不出门,最多是去小区里的小菜市场买点儿菜,给自己和丁依楠做一顿晚饭。

薛苑对家务事并不擅长,做的菜很是一般,但丁依楠依然乐得跟什么一样,吃饭时两只眼睛如灯笼般放光,“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我真是幸福啊!薛苑啊,以后你也不要走了,你就在我这里,以后我养你!”

听得薛苑微微一笑。薛苑微笑的时候非常迷人,她眼睛大,仿佛屋子里所有的光芒都落在那双含笑的眼睛里。丁依楠贪婪地瞧着她,“别这么看着我笑啊!啊,真想金屋藏娇。”

薛苑啼笑皆非,去揪她的脸,“你这个小丫头居然想打我的主意,我藏你还差不多。”

丁依楠放下碗就跑,一瞬间就钻进卧室不见人影,留下一句戏曲腔极浓的“我先赶几张图,就麻烦你收拾厨房啦,娘子。”薛苑听罢,宽容地一笑。

收拾完厨房回到卧室,丁依楠正在焦头烂额地给一张图上色。丁依楠是那种先攒积一堆事情,事到火烧眉毛了才熬夜的人。这天又到了最后期限,她愣是折腾到了凌晨两三点才把欠的三张插图补完,薛苑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睡下的。

晚睡自然晚起,在薛苑持续不断的催促声中,丁依楠终于百般无奈地起了床,顶着两个黑眼圈出了门。有时候越急越容易出错,两个小时后,她一个电话打回来,惨兮兮地说自己忘记拿某份资料了,让薛苑把那几份资料送去她的公司。

薛苑说:“我马上送过来。”

九月下旬的天气已经慢慢凉爽了,加上前一天晚上下了一场雨,外面天气偏凉,薛苑在行李里翻了翻,勉强找到了件稍微适合这个天气的休闲上衣换上。外套很有些年头,袖口洗得都发白了。

她带着资料出了门打车过去。丁依楠所在的公司在业内具有相当的知名度,坐落在市中心的一栋摩天大厦的高层。

薛苑搭乘电梯上去,出电梯时只觉得这里真是太大,一个个办公室连环相扣,跟迷宫一样。公司的规模也大,职员也多,薛苑报出“丁依楠”这个名字的时候,笑容甜美的前台小姐愣是没有想起来是哪位,打开电脑查询半天,才跟薛苑抱歉地一笑,“终于查到了,请稍等一下。”

前台小姐拿起电话拨了几个号码,不一会儿,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丁依楠从某个走廊里跑了出来,气喘吁吁地问:“带来了吗?”

薛苑立刻把文件递过去,又拍拍她的后背,“别急。”

丁依楠双手合十,摆了个谢天谢地的样子,“还好你来得及时。哎,我这个丢三落四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你就是生活太没条理性了。”

丁依楠吐了吐舌头,正想说什么,前台小姐叫住他们,“有人来了,请二位让一让,你们占了通道。”

薛苑和丁依楠这才想起来她俩站在入口说得不亦乐乎,迅速闪开,果不其然,随着前台小姐那句话,几个西装革履的男子出现在走廊一角,正在说话,应该是轻松的话题,笑声非常清晰。

想着自己反正不认识他们,薛苑起初并不在意,目光随意地扫过去,冷不丁对上其中某人的视线,一瞬间就被冻在了当场。

丁依楠对来人有点儿印象,是公司的几个老总。无论什么情况下,跟领导保持一定距离总是好事。她稍微让了让,顺手拉了薛苑一把,就怕一个不小心阻碍他们的道路。

可没想到薛苑完全没动。

丁依楠诧异地看了薛苑一眼,见薛苑正睁大眼睛盯着前方,那个表情虽然算不上目瞪口呆,但也相差无几。有那么一个瞬间,丁依楠以为自己眼睛出现了幻觉。认识这么久,薛苑在她心目就等于“清心寡欲”四个字,被一个男人震惊成这样,实在无法想像。

于是她顺着薛苑的目光看过去。朝他们走过来的年轻男子相当面生,西装革履,眉目疏朗,一看就是典型的成功男士。虽然他跟公司的几位老总一起出现,但他本人却不是公司的同事。他越走越近,脸上极其惊讶和喜悦的表情也渐渐生动起来,丁依楠暗自猜测他的身份,没想到来人先准确地叫出自己好朋友的名字,“薛苑?是你吗?”

旧日记忆再次被唤醒,和故人狭路相逢绝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

事已至此,薛苑反而镇定下来,她微微扬起嘴角,微笑着叫来人的名字,“秦玮……师兄。”

秦玮表情复杂,看了她许久,终于把一些无谓的感情压在脑后,说了句老友初见时最常见的台词,“果真是你,刚刚我还在想会不会认错了。没想到你还真是一点儿没变,连衣服都是以前的。”

她更没想到,事隔多年再次相遇,居然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最后一次见面时的尴尬开始萦绕心头,对他,她现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在这里上班?我来过好几次,居然一次都没有看到你。”

“不是,”薛苑感激他主动找到了话题,忙说,“我不是这里的员工,我同学是,刚刚送资料给她。”

经这一提醒,秦玮才注意到她身边的满头红发的丁依楠,他暗暗诧异,但仍不失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丁依楠从来不记得她们曾经认识这样一位衣冠楚楚的师兄,很少看到艺术系的男生愿意把自己包在这样周正的衣服里。丁依楠心底同样纳闷,但也赔了个笑容,说了句“你好”。

其他几人公司的领导正在旁边等电梯,秦玮跟几人略一点头,目光停在薛苑身上,微笑着向他们介绍,“这位是我大学时候的小师妹,四五年没有见过她,没想到在这里碰到,多聊了几句。”

几人纷纷表示明白了情况,又善意地打趣几句。秦玮问薛苑:“你现在打算去干什么?”

“送完了资料,打算回去。”

“那正好,我们也要下楼,一起下去吧,便走边聊。”

“啊,好。”

狭窄的电梯里空气极不流通,薛苑觉得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在夺走她的空气,让她憋气、心慌又难受。她和秦玮居然同在一个电梯,旁边还有四位丁依楠公司的老总,怎么想都只有尴尬。

那几位老总在那边说话,薛苑则勉强跟秦玮闲聊。

“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还好。”

“那年你走后,我想联系你,但总是找不到,”秦玮摇摇头,仿佛说的是一件遗憾的往事,“你走得可真彻底。”

虽然说现在是信息社会,一个人想要消失很不容易,但只要有心,暂时藏起来也不是不可能的。

薛苑迅速转移话题,“师兄你呢?现在怎么样?为什么会在这里?”

“哦,为了博览会的事情,这算是一项外事活动吧,过来看一看进程如何了。”

薛苑满脸诚恳地点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在她的记忆里,秦玮一直都很出色。她大三那年他在念研三,专业水平让人叹为观止。

电梯到了到达楼底,薛苑松了一口,脸上的热度也降下来一点儿。秦玮和其他几人点头示意,她考虑是否找个机会赶紧无声无息地离开,又或者是打个招呼再走,就在这稍一斟酌的时间,他已经掉过头,“快到中午了,我们找个地方聊一聊。”

“不了,我还有事。”薛苑说。

秦玮微微笑,一点儿不觉得盘问别人的隐私是不好的,“什么事?我可以跟你一起去的。”

薛苑开始觉得头痛。以前就知道秦玮难以打发,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居然还是如此,她苦笑,“朋友的事情。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那这样吧,你留个电话给我。我大概还会在这边待到年底再回去,见面的时间很多。”

话都说到这一步了,薛苑无奈,说了手机号码。

秦玮把电话号码输入手机,摁了个拨通键,电话那头的提示音清晰入耳,他脸色也难看起来,露出个匪夷所思的笑容,“怎么说关机?又或者干脆不是你的号码?没想到原来事隔多年,你不但样子没变,脾气也一点儿没变,还是这拒人千里的样子。我诚心诚意地想跟你吃饭叙旧而已,你何必那么多心?”

他这话的语气非常重,压得薛苑几乎抬不起头来。想着自己的曾经和现在的所作所为,薛苑惭愧地低头,声音无奈至极,“师兄,我不是这个意思……的确是我的手机号,因为一些情况,我关机好些天了,绝对没有骗你的意思。只是现在想起以前的事情,真是觉得难堪。我连直视你的勇气都没有,更何谈一起吃饭?”

她说话时咬着唇,浑身都是心灰意冷的沮丧气息。秦玮心知她这个样子想必说的是真话,随意地笑了,“你想太多了。何必纠结过去?何况当年被拒绝的人是我,死缠烂打的也是我,要说惭愧,也应该是我,你完全没必要怕什么的。”

秦玮的态度是如此光明磊落,但“死缠烂打”几个字还是让薛苑心跳加速,恨不得在墙上挖个洞钻进去,她的声音也陡然小了几分,“师兄,你这样一说,更是让我无地自容了。那时候我太不懂事,太蠢了。”

“不要紧,”秦玮笑了,“难道还不许人年轻犯错吗?”

结果两人还是一起去吃了饭。薛苑对这附近的餐厅并不了解,还是秦玮带她去的。

世界有些人,见面时觉得尴尬,但真的交谈起来时却并不让人觉得难受。秦玮还是像以前那样能说会道,也非常善于寻找话题,一时间两人都有种错觉,仿佛以前的时光不知不觉地流转回来。

既然是闲聊,话题就不可避免地会牵扯到两个人都认识的朋友身上,对薛苑而言,仿佛是上个世纪的事情,那些曾经熟悉的名字落到耳朵里,都要经过很长时间才能做出反应。就像年老的老太太,坐在冬天的阳光下回忆古老的往事。

她始终客气地微笑着,完全不像当年那个聪明狡黠的薛苑。秦玮打量她,“某种意义上,你还是变了很多。后来,你做什么去了?”

早就预料他会有此一问,薛苑三言两语地说了实情。

“你居然去学美术?”

“嗯。”

想起她走时的毅然决然,秦玮颇有感触,“不过也不奇怪。你自己的人生,要怎么支配也是你的事情。只是当年觉得你太不负责任,对别人是,对自己也是。现在倒回去一看,对你,却只剩下了羡慕。”

从未听到这种说法,甚至压根儿都没想过有人会羡慕她,薛苑诧异得睁大眼睛。

“这个世界上,能决定自己人生的人总是极少的,你算是一个。从我认识你开始,你就是那种目标明确的人,很清晰地知道自己要什么,并且能勇敢地做出决定,决不回头。这种性格,很多时候也不是坏事。”

回去的路上,薛苑满脑子都是这句话,神思恍惚地上错了公车。直到远远看到画廊墙壁反射出的阳光,才恍然大悟自己回错了地方,于是她再次换车。这样一折腾,再回到丁依楠所住的小区时,下午都过了一半,这片小区有不少年头,但绿化却做得不错。年轻人都在上班,只有老年人大多在小区,遛狗的、推着婴儿车的、聊天的、打牌的。因为工作日的关系,道旁的私家车大都开走了,因此薛苑楼下的那辆银灰色的车就显得格外显眼。车身光亮,后窗上反射的日光猛然扎进她的眼睛。

因为那意料之外的光芒,薛苑在车前稍微一停,恰好看到左侧车门猛然打开,一双长腿伸出来,随后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从车里探身出来,他取下墨镜,笑眯眯地看着她,跟她招手。

薛苑一愣。李又维这个人哪怕有千般不好,但外表却很难挑出毛病,看上去真是风度十足。

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李又维怎么找到这里,她不自觉皱起眉头,“你怎么来了?”

“关心请假的员工,难道不是领导的分内职责?”

薛苑客气地对他点头,“很感谢。现在看到我了,那麻烦回去吧。”

“没进门就下逐客令?”李又维“啧啧”了两声,“说请假就请假,说不来上班就不上班。薛苑,我快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薛苑不动声色地用眼角余光环顾四方,五米之外的树下,四五个老太太正在打牌。更远一点儿,两位年长的老者在说话。

她定下神来,干脆把话说开,“我决定辞职。下个星期就去公司办辞职手续。”

李又维笑容不改,仿佛她说的是个笑话,“看来我给你的邮件你没打开。原以为给你几天时间考虑,想不到你就考虑出这个结果,白白浪费了时间。薛苑,你这个人做事,小事严谨,大事却糊涂透顶。一条道路走到黑也不肯回头,都学不会看看谈判对象再说话。我不点头,你以为你能辞职?你的档案、户口都还在公司里。”

薛苑不看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要怎么样?”

他头上的树冠绿意浓浓,阳光透着浓密的枝叶漏下来,整个人笼罩在错落的光影下,他的下巴被照亮,但眼睛却在暗处,“你是我的福纳丽娜,怎么可能离开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