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癫痫王把他从醉生梦死中拽了出来。

咱虽然入了台城，可其他地方没归顺，你只是台城的主，不是江南的主。旧朝的残渣余孽没有扫荡干净，天下不太平，台城不太平啊。斩草须除根，咱不能学西楚霸王，用自己的错误成就另一个王朝。穷寇必追，不然，恐怕他们卷土重来。

癫痫王故意放慢语速，希望唤起他的注意，不要天天搂着女人，沉迷在金绡帐、白云乡里。

癫痫王说，酒色误大事，何况那女人是旧朝的公主。癫痫王说，在他们死后一千年，一个名叫李自成的，经过艰苦卓绝的努力，几起几伏，终于攻破旧朝都城，可他与他的手下被荣华富贵迷了双眼，一个个骄奢淫逸，把没坐稳的江山拱手转让外人。癫痫王说，更有甚者，又是许多年后，一个名叫洪秀全的，没打下江山，就自封“天王”，贪图女色，不理政事，大敌压境，仍不忘享乐，最后落得个身败名裂。前车之鉴，后车之师，如果时间能倒流，那么，后车之鉴，同样能成为前车之师。

癫痫王说自己虽然没有亲眼目睹身后发生的事，但类似情形在他们生前同样不少，前车之鉴更可以成为后车之师。若要成大业，得分清主次轻重，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是当务之急，什么需得缓一缓。癫痫王语重心长地告诉他，女人是祸水，倾国倾城——你瞧，这话多形象啊，一座城因之倒塌，一个国家因之而毁灭。

他摇摇晃晃，许久，才从醉意中走出。癫痫王紧紧攥住他的衣袖，带他走上台城。鏖战留下的累累伤痕赫然在目。城墙有了缺口。城破了，不复完整。不完整的城不复有城的意义，台城不再是国家权力之中心之象征，不再易守难攻了。他顺着癫痫王指的方向望去，远处，仍有官兵营帐散落其间，那些人不愿意逃亡，零零落落的“萧”家旗帜随风飘扬。

他们人多，一旦重新纠集，咱是守不住台城的。

他说现在可以称帝了，灭了萧家后裔的念想。癫痫王说时机尚未成熟，再等一等。他说总得有个响亮的称号，能够镇住那些人。癫痫王说你说的也是，容我想想。他说别想了，就做个宇宙大将军吧。癫痫王闻言笑道，连宇宙都归你管了，还要帝王做什么，行行，照你说的做。

然后咋办？

集合人马，打出去。

唉，多日未骑马，大腿两边长赘肉了——你说，朝哪儿打？

剿灭他们，他们在哪儿，咱打到哪儿。只有把他们全部剿灭，方无后顾之忧。既然你志不在台城，既然你志在天下，应该走出去。

他听从癫痫王的劝告，走出台城，凭借昔日余威，拿下几个小城。不过这一回旧朝的兵丁有了斗志——皇上已逝，台城缺个主，那把龙椅正等着他们中的一员去坐呢。他们缓过气，重新祭起萧姓旗帜，卷土重来。他仓促应战，吃了大败仗。形势急转直下，他节节败退，退回台城。风水轮换，他的角色由攻城者变成守城者，而对手则由守城者变成攻城者。

他知道大势已去，匆匆登基，建立了属于自己的王朝。不管怎么说，好歹在历史上留个名号，至于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则随它去吧。然后，带上江南女子为他生的两个孩子，逃出了台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