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他在睡觉，他的一个侄子闯进门。他听到动静，以为是太监，睁眼看，不禁大吃一惊，脑海中立刻闪现许多犯上作乱的历史故事。逼宫是古代帝王经常碰到的事，而逼宫者往往与他们沾亲带故，不是血亲，就是姻亲。倘若不是逼宫，为何破门而入，要知道，这儿可是皇帝的寝宫，至高无上的禁地。侄子见了他，没下手，却跪下。他心里七上八下。

你、要、做什么？

侄子说，城破了。他悬在半空的心落下。原来如此，不是逼宫，随即又意识到，如此情况，或许比刚才想象的事更糟，落下的心又悬上。

什么，你说什么，台城怎么了？

他终于明白侄子的来意，心想，还不如你逼宫呢，好歹把江山留给同姓者。关于这一段场景，史书的记载颇有意思。史书说他一动不动躺着，许久，缓缓道：

犹可一战乎？

侄子摇头，说恐怕不行。他沉默半天，心想事已至此，再努力，终无回天之力，唉，时运已逝。他徐徐言道：自我得之，自我失之。

他的话颇值得后人回味。首先，他说“战”，而不是“降”，说明仍然是个有骨气的人，不像许多亡国之君，心甘情愿做傀儡，苟且偷生，如三国蜀后主刘禅，做了俘虏，居然乐不思蜀。其次，他说“一战”，不是“再战”、“三战”，或“持久战”，说明台城是他的命根，他既不甘心它的沦陷，又因为沦陷的不可避免而丧失了希望；台城在，他在，台城亡，他亡，没有其他的选择。对手闯入台城，意味着大获全胜，也意味着他的王朝走到了终点。短短数十年，一个王朝在中国历史上匆匆一现，一晃而过，让人唏嘘感叹。

呜呼哀哉，萧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