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台城没能挺到最后。世界上没有永远屹立不倒的城墙。万里长城尚不能例外，何况一个小小的台城。它饱受摧残，支撑了一年多，已属不易。唯一让人感到意外的是，给它致命一击的，竟然是玄武湖的水。城依湖而建，湖光山色，美色悦人，曾经荡漾龙舟的湖水竟然冲垮了坚固的城墙，冲开紧闭的城门，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皇家的湖水灌倒了皇家的城墙。

三个圆，剩下两个，最里面那个受不了外层的挤压，破了，与中间的圆合而为一。围城的人大摇大摆进城。台城自古以来的象征意义，如今转移到他们身上。萧衍曾经是那儿的主人，侯景曾经想占据它，羊侃曾经以一己之力扛起保卫它的大旗，朱异曾经挖空心思在那儿经营自己的利益，四面八方的萧家军曾经驰援于此——所有人的心思与精力，全集中在那一圈城墙上。它的归属与存亡，决定了萧梁王朝的归属与存亡，决定了与之相关的每一个人的命运。

援兵四散。没有了勤王的名分，还呆在那儿干吗。耗了一年多时间，初来乍到时的心气早没了。数十万人马，加上城内数万守兵，挡不住数千来敌。他们有的逃回原先的驻地，有的向对手缴械投降——台城的主人即自己的主人，哪怕旧符换了新桃，于是归化，向新主人献媚，俯首称臣。

于是，先前的三个圆又破了一个，只剩最后一个形式上的圆。可是，那一个圆也残破不全（因为城墙破了）。先前匀称的几何图形，如今不堪入目。残缺的圆，能算圆吗，至少，它不完整。但是，在公元549年的建康，那个圆依然存在，因为城墙还在。北方贼子与南方乱臣盘踞其中，成为那儿的主人。它仍然叫“台城”，但已经不是萧梁的皇城。既然不是萧梁的皇城，对它的臣民而言，叫不叫“台城”，又有什么关系，或者说根本不就是原来意义的“台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