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 三十四

三十四

他茫然望着前方,不时有箭从他的耳边呼啸而过。此时此刻,是他一生中最艰难的时候。他想起家乡一望无际的草原与荒漠,想起纵马其间的惬意。他忆起刚才的梦。

两个女孩在梦中一晃而过。她们面熟又陌生,好像在哪儿见过。醒来后,他追忆,自己究竟在哪儿见过她们,可就是想不起来,只知道自己曾经用鞭子抽打过她们。他不明白,大敌当前,生死攸关,自己怎么会做如此荒唐的梦。后来,他终于明白,因为她们是女人。

他想起城内的对手,想起那人的后宫藏有无数嫔妃。还是老头好,住宫殿,妻妾相拥——唉,只是,不沾女人,可惜了,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好端端的女人,独守空房。都说江南女子好,雪白粉嫩,貌若天仙。

在寿阳时,他曾向老头请求,要与王姓或者谢姓家族联姻。是癫痫王的主意,说王、谢在江南的地位仅次于皇室,显赫的身世绵连多个王朝,与他们联姻,既表示自己效忠南方,亦可巩固在梁王朝的地位。他没有癫痫王那么深谋远虑,只是认为弄个大户人家的女子玩玩,没什么不好的。不过,既然癫痫王那么说了,他便执意要做老头的驸马,说既然联姻,那就直接连接萧梁吧,岂不更好。癫痫王说不行,没到时候。他问为什么。癫痫王说,底气不够,肯定被拒绝,只能退而求其次。事情果然如癫痫王所料。更气人的是,那老头竟然还说,王、谢门第太高,与你不般配,请等而下之,在褚姓或者张姓人家中选一个吧。他恼羞成怒,妈的,什么般配不般配,等老子扳倒你,坐上你的椅子,不仅睡他们的女人,还睡你的女人。老子要让你知道,睡了你的女人,还是你高攀了我,而不是我高攀了你。到了那时,三十六宫,七十二嫔妃,左手搂一个,右手搂一个,天天换,赛似神仙——一气之下,他干脆连褚、张家的女人也不要了。

当然,现在不是想女人的时候,关键是要摆脱困境。思来想去,出路只有两条:一、趁夜色逃跑;二、攻下台城。前者是下策,自己一跑,之前的努力都白费了。现在,无论北朝还是南朝,都对自己恨之入骨,如果逃跑,不管到哪儿,哪怕是天涯海角,早晚免不了一死。看起来,唯一的出路是打进台城,把声势做大,让他们不敢碰自己。可是,谈何容易呀,后者似乎比前者更难做到。他后悔自己当时过于草率,以为老头文弱,好欺侮,一念之差,率领人马浩浩荡荡杀过来。没料身陷泥淖,进退两难,羊肉没吃到,羊骚味倒沾了一身。当时如果等一等,多补充些人马粮草,或许现在的情况不至于这么糟糕。妈的,都是癫痫王那小子,说什么千载良机事不宜迟。也怪自己耳朵根软,信了他的话。当然,癫痫王的话也不无道理,如果自己做足了准备,对手也许已经提防;或许,结果比现在更糟糕也未必可知。

赌徒输急了,知道孤注一掷,博个胜负手。他是个大赌徒,一生都在赌博。已经走到现在,横竖是一死,再没什么可顾虑的。可是,他的赌本在哪儿呢。性命,他的命据说值一万个亿,老头悬的赏。反过来,他也给老头的脑袋悬了二万亿赏。那仅仅是流传于对手口中的数字,当不得真。思来想去,好像只有城内那老头才是自己唯一的赌本,只有把他攥在手心,一切才能迎刃而解。帝王是王朝的核心,台城因为有帝王居住,才有了象征意义。帝王被擒,旧王朝垮台,台城成为自己的地盘,它的象征意义于是转移到自己身上。到了那时,外面的那些援兵或许会掉过头效忠自己。这也是癫痫王说的。他的思想没那么深刻,想不到这些。癫痫王还说,他们——那些援兵看重的是帝王的封号,不是具体哪个人。就像老头当初封他为大都督、河南王一样,没给他一兵一卒、一寸土地;北朝给了他相同的封号,也没给他一兵一卒、一寸土地。几番书信,一回变节,让他从北朝的河南王,变成了南朝的河南王。

如何擒住那老头——想着想着,不知怎么的,那两个女孩的身影又朦朦胧胧浮现在他眼前。她们到底是谁,与自己此刻正在思考的事又有什么关联,为什么频频出现在自己的梦境,甚至梦醒之后。

一个兵丁在帐篷外面解手。兵丁见了他,慌乱抖了抖,没顾上系裤子就向他行礼,不料裤子落下,露出了光腚。那兵丁慌忙提裤子。瞧兵丁的窘态,他觉得好笑,但忍住没笑出声,只是用鞭子轻轻抽了一下那兵丁的光腚。

穿上,成何体统。

他回忆起,当时,女孩趴地上,屁股朝天。驰过她们身边时,他的心一动,也用鞭子轻轻抽了她们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