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癫痫王气急败坏，说高度，还是高度。癫痫王不停地用手比划。众人不解其意。癫痫王着急，更说不出话，咯咯、咯咯咯——从喉咙口发出一连串类似母鸡下蛋时的声音。

他说癫痫你的招还管用不管用关键是你还管用不管用。癫痫王说管用肯定管用。他一把夺过对方的鹅毛扇，扔地上，说屡战屡败，管用个屌。癫痫王说侯王你怎么与他们一样失去耐心要奋斗就会有牺牲。一听到牺牲与死人，他的心被触动，愣住，问道，那些跟随咱下江南的兄弟，现在还剩几人。刀疤脸说，死了不少，剩下的不多。他说癫痫说的也是，等咱拥有天下，一定给死去的兄弟修一个天底下最大的墓。众人说可是先得有天下呀。他回过神，问癫痫王，还剩几招，现在是否轮到水攻了？

是，是的——哦不，不是，应该是土攻吧。

已经用过了，木攻土攻一块上，不管用。

他指的是挖地道的事。当时，癫痫王对他说，此谓木与土自然之转换，双管齐下，妙不可言，啧啧。还啧啧呢。

呃、呃、呃——

癫痫王说不出话。

疤脸，给口水喝，让他慢慢说，别岔了气。

癫痫王深呼吸，情绪平静了，没说话，却满地找那把鹅毛扇。

你找什么？

扇子。

呶，在这儿呢。

刀疤脸拣起扇子，递给他。癫痫王扇了几下鹅毛扇。

是这么回事，咱用土堆出两座山来，城东一座，城西一座，比他们的城楼更高。他们放火烧咱的车，可烧不了土山。咱们的人聚焦山上，居高临下地打他们，让他们打不到咱们。

柴堆、木驴、巨车、土堆——刀疤脸扳着手指数——癫痫，已经是第四招了，究竟行不行？

不，加上挖地道，应该是第五招了。总共才五行，用了五招，咱们还被挡在城外。

癫痫王赌神罚誓，说此招若再不灵，天打雷劈。

看见城外人在驱赶民工们往城下运土，城内人明白对方想干什么。他们商量对策。有人说，用箭射，不让运土的人靠近城墙。有人反对，说那些民工是自己的父老乡亲，哪能用箭射他们。前者不服，说帮助对手打我们，也是敌人。

天下之大，黎民百姓草一般多，你能射尽他们？况且，他们曾经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其中抑或有你的兄弟亲人。

前者无语，沉默半晌，说那你说怎么办。后者出主意道，他们堆土山，我们也堆土山，只要比他们高，两边开打，我们仍在高处，吃亏的仍是他们。

这一招比放箭管用，至少没有道德风险。于是，城内人也挨着城墙堆土山，东城一座，西城一座，与城外的土山对峙。那场面颇为壮观，军民动员，男女老少齐上阵，其热闹程度，一点也不亚于和平年代建设时期的劳动竞赛。

四座山，两两相对。它们都是活体，在不断地增高。它们之间展开竞争，看谁升得高，升得快；谁也不甘落后。这边的人不停吆喝，那边的人不断地呼喊，除了比进度，还比谁的声音洪亮，所谓赚个吆喝，气势上压倒对手。

城外的土山很快超过城墙，站在山上，城内的情景一览无余。城内人见了，加快速度，两座山一般高了。站在城内外的土山上，双方都能看见对手的阵营，忍不住手痒痒，于是开打。这边的箭射过去，那边的箭射过来，箭与箭在空中交叉，纷纷落在城墙上。这边的人看看不占上风，继续加土，等高过那边的土山再打。那边的人眼看着落后，也集中人员运土堆在山上，不让对手超越自己。城外人手跟不上，老的少的，病的残的，全用上。人有了，土来不及运，眼看对面的山比自己的高，狠一狠心，填上人畜尸体。

有人向刀疤脸报告，说土来不及运，连尸体都用上，还没他们的山高，咋办。刀疤脸咬咬牙，说运土的人中，老的弱的病的和残的，连带所运的土一块推下。那人说，不行，那可是活人呀。癫痫王摇了摇鹅毛扇，说非常时期，非常手段。他说呸，啰嗦什么，让你干你就得干。

现场一片鬼哭狼嚎，其中夹杂了许多低微的呻吟。仔细聆听，隐隐地，那些声音似乎来自地下，或者天上。

形式决定结果，两边的山一般平，双方打了个平手，谁都没占上风。双方僵持着。然而，事情不可能就那么一直僵持下去，总得有个结果。最终的结果出乎众人意料之外。为了超越城外的土山，城内人心急，只求高度，没夯实泥土，结果疏忽酿成祸患，一夜大雨，山体轰然倒塌。山上与山下的人来不及逃脱，统统埋在了土里。城外的山却不然，因为有人畜尸体的支撑，内部有了张力，没有坍塌，逃过了此劫。城外人兴奋异常，继续加土。城内人惊恐万分，仿佛塌下的不是一座山，而是自己头顶上的那一片天。

完了。

这一回，让他们进城了。

愣着干什么，保命要紧。

又是那个青年军官，如同先前的羊侃，说一句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然后高举佩剑。

镇静，都别慌张。大家听我的号令，谁敢说一句扰乱军心的话，杀无赦。你们去准备火把，点燃后，扔路上，其余人，继续运土，我们重堆一座山。

人群听从他的召唤，自动分成两拨。一拨人点燃火把扔路上，阻止对手前进，另一拨人继续运土。前车之鉴，这一回，他们不再只重速度忽视质量，运土的运土，打夯的打夯。人多心齐，一座新的土山很快耸立在城墙边，与城外的土山遥相对应。青年军官又下令，在山上造飞桥，罩住对方的土山，从上往下打；另外再抽调一拨人，用对手先前有过的办法，在城内挖地道通向城外，一上一下，双管齐下。城外人光顾应付上面，没注意底下。城内人挖的地道松动了城外土山的基础，城外土山轰然倒塌。

城外人没办法，只得放把火，烧毁攻城器械，逃回阵营。他们把气撒在了癫痫王身上，把他痛打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