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他心情郁闷。习惯了游荡流走的生涯，一路南下，千里驰骋，虽说艰辛，但是好歹有个盼头，心情还不错。现在突然停顿下来，如同流动的水遇到阻碍，停滞不前，成了一窝死水。那种感觉，就像人患了肠梗阻。于是，他天天骑上马，在城外跑几圈，希望用这种方式保持感觉的流动。

他翻身下马，见癫痫王在帐篷外等他。癫痫王姓王，无名，因为经常要抽羊角风，所以有了那么个绰号。对此人而言，癫痫是生理缺陷，也是智慧之源，只要一抽风，奇思妙想源源不断流入脑海。

他说，再这么泡下去，咱非垮不可。

咳咳——

癫痫王清咳数声。

打仗用兵，讲究出人意料，出奇，才能制胜。

嗯，话是那么说，但总得有个结果，得把胜利拿到手，才算数啊。

咳咳——老头有心计，当初就没信任过你。

知道，甭管他了，废囊一个。

一阵风吹过，吹歪了他的帽子。一张树叶随风而落，沾在癫痫王的头发上。他没顾得上扶正自己帽子，一挥手，抓住癫痫王脑袋上的树叶，把后者吓一跳。那是张枯黄的杨树叶。他瞅一眼天空。

天色不好，恐怕要起风。

是啊。

有风便有雨，攻城更难——

癫痫王说当然，不过，老天爷是公平的，攻城如此，守城亦然。癫痫王痴痴迷迷地说，许多年后，有人写了一句诗，“黑云压城城欲摧”，意思是风雨交加的恶劣天气，好像要把城墙摧毁。

说胡话吧，许多年后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再说，那软面般的云，真能替代火炮、刀枪、弓箭和士兵们的血肉之躯？

癫痫王说咱先知先觉，你不佩服不行，不过，有时候，笔杆子确实比枪杆子厉害。

那敢情好，不用打仗了，就那么你写一句，他写一句，比出胜负来。

是啊，弟兄们不用提着脑袋过日子了。

是你个头，做梦去吧。

唔——

癫痫王眨眨眼，恢复常态。他皱着眉头走进帐篷。癫痫王紧随其后，絮絮叨叨地说：

刚才咱说什么来着——风雨泥泞，确实，攻难守易。不过，眼下最关键的问题是粮草。自古以来，稍微懂点军事理论的人都知道，攻城之略可分三类：其一，对手兵多粮少，缓攻；其二，对手兵少粮多，急攻；其三，对手兵多粮多，那就——

癫痫王讲得快，气接不上，缓了缓继续说道。

——得视自己情况而定，不能一概而论。具体说来，也可分三类：其一，自己兵多粮少，急攻；其二，自己兵少粮多，缓攻；其三，自己兵多粮多，可急攻，亦可缓攻——

绕来绕去，那么复杂，不就是粮草的事。咱问你，现在属于哪种情况，该咋办？

就是不知道他们还剩多少粮草，能支撑多久。

你的意思是围而不攻，等他们断粮，自动打开城门？

正是，正是，如果他们粮草所剩无几，此为上策。不战而屈之，乃战争之最高境界。

他说，还不知谁耗得过谁，如果咱先断了粮，咋办。癫痫王说自己正为此事找他，队伍中的军需官说，咱的粮草只剩十来天了。两人闷闷不语。帐篷外传来一阵阵吆喝，不知是双方的兵丁斗嘴，还是谁擒获了谁的奸细。偶尔，一声呼啸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紧接着，另一端传来相同的呼啸声，由远及近，由近及远，就像先前那响声的回音。双方都在施放冷箭，任何一支箭在空中运行，都会引来一片咒骂声。徒劳无功的努力，与其说是在威慑对手，不如说在壮自己的胆。时至今日，双方没分出高下，都到了需要用冷箭来壮自己胆的地步。

癫痫王说，我有个主意，咱先与他求和。

求和？不要搞错哦，弟兄们辛苦一场，死伤无数，一点好处没捞上，求个屌和。再说了，咱示弱，他两头夹攻，咱还有活路？

东城有米，足够咱吃一年，问题是如何运来。咱假装讲和，趁夜色偷偷运米，囤足了粮食，再开打也不迟。

你的意思是佯和？

嗯，先渡过这一关再说，解燃眉之急。倘若他们也缺粮草，事情就好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