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时光倒流,公元548年,另有一人也来到台城。他如我一般,也是慕名而来,只是,他来此的目的与我并不相似。

他站在城外,隔着护城河眺望城内。眼前的城墙虽然不高,但是对他来说,足够巍峨壮观了。他来自遥远的北方,见惯了无边无际的沙漠和茫茫草原。

哦,哦——终于到了,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台城啊,咱来了,咱看见了,咱——他半张着嘴巴,呆呆望着前方,悬想城内的一切。北方的旷野风情与南方的繁华富庶,在人的心中似乎早已经成了各自的定分,是它们与生俱来的品质。哦,哦——里面究竟藏了些什么?粮草、兵器、马匹、金银财宝、古玩、豪华宫殿,哦,哦,还有数不清的美女,那是一定的。它们,那些东西,是他渴望拥有的,但不是最心仪的。在他眼里,最珍贵的东西只有一件,就是那把镶有飞龙的椅子。世上再没有什么东西比它珍贵了,任何人,一旦坐上它,即拥有一切;失去它,即失去一切。仿佛那不是一把普通的椅子,而是魔椅,再蹩脚的魔术师,也能从它那儿变出一个千姿百态的世界来。

千里迢迢,仆仆风尘,一路赶来,吃尽了苦头。走那么远的路,做什么呀,总不见得只为了瞧一眼那把椅子吧。他不是观光客。观光客是过客,看过,走了,眼前的一切便与自己无缘,只能存留在念想里。他没有那份闲情雅致,像许多兜里有几个小钱便嚷嚷着要出去旅游的现代小市民。他知道,那把椅子是专座,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坐。他是来会一会那人的,自打头一回听说那人的名字,心里便萌生一个愿望,一定要见他一面。可是,谈何容易,他们之间没缘分,天南地北,相隔遥远,来一趟不容易。即使贸然前来,也未必能见上。他住城内,有金刚把门,宫内有更多的金刚守护,深居简出,一般人见他不着。人生在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轨迹,两人相逢,没缘分不行。不过,有缘千里能相会,他认定他们之间有缘。他无时无刻不思念那人,仿佛那人成了自己的梦中情人。他还一厢情愿地认定,那人也无时无刻不在思念自己。他很想当着那人的面,摸一摸那把椅子,然后问,台城的生活是否惬意。人人都说好,他偏不信,人云亦云,众口一词,难免掩盖事情真相。人里头,他属于剑走偏锋的一类,他要通过那人的嘴证实传言的真实性。听说它是用硬木做的,既然如此,与自己坐惯了的胡床有何不同,凭什么如此神奇。他还要问那人,坐那么久,有没有挪一挪的打算,俗话说,日久生厌,再漂亮的女人玩久了,也要嫌厌,何况长时间坐在一把硬木椅子上。他还要规劝那人,上了岁数,坐硬椅子,对腰和脊背不好,不如换把软的吧。由于那椅子,他喜欢上那人。他对身边的人笑侃道,那人信佛,咱把他弄来,让他做太平寺的住持吧。

当然,那是他的一厢情愿。他把自己的愿望埋心底,由它生根发芽,不断成长,最后,长成粗枝大叶——再也憋不住了,必须付诸行动,有时候,喝口凉水也能呛死人,何况如此膨胀的一个愿望。但是,那只是一个荒唐的梦,没法实现。两个人,一个塞北,一个江南,一个寄人篱下,一个处万人之尊,无法走到一起。他不气馁,他相信一句古老的格言,有志者,事竟成。他找来丹青高手,描摹江南山水,金陵风光,贴在墙上,天天看上几眼,希望以此激发自己的信心与勇气。一个人,只要不缺乏勇气与信心,哦,再加上一点计谋,一点机缘,没什么事办不成的。他开始与那人套近乎,明的,暗的,硬的,软的,虚言卑辞,信誓旦旦。可是,那人与他的心思不对路,不温不火,让他难以近身。撇开身份不谈,两人的性格也完全不同,一个是北方蛮子,天天骑马舞枪弄棒,另一个是江南才子,吟诗作文,谈佛诵经;除去那把椅子,他们之间再也找不到任何共同的兴趣。无奈之余,他横下心,直奔江南,孤注一掷;他用自己的性命做赌资,赌一把未来,成败在此一举,生死亦在此一举,不成功,便做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