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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向北
1.9.2 二、七尺从天唱大归(宋振庭《无题》)
二、七尺从天唱大归(宋振庭《无题》)

一迳森然四座凉,残阴余韵去何长。

人怜直节生来瘦,自许高材老更刚。

曾与蒿藜同雨露,终随松柏到冰霜。

烦君惜取根株在,欲乞伶伦学凤凰。

北宋思想家、政治家、文学家、改革家王安石在年轻时,写了一首表现少年壮志豪情的诗《与舍弟华藏院忞君亭咏竹》。900多年后,两位在北京一家医院住院时相遇的老人,惺惺相惜,以这首诗的意境彼此应和。

1981年,宋振庭忽发重病住进医院。此时,赵朴初也在这里疗病。两人遂成为病友。一日,宋振庭趁病情好转,画了一幅竹节遒劲、生机盎然的墨竹。赵朴初深受触动,握笔题词:“振庭同志挥笔写胸中之成竹,而甚得王介甫诗意,因录介甫诗以证之。”王介甫就是王安石,所录之诗就是这首《与舍弟华藏院忞君亭咏竹》。

1981年5月,宋振庭在病中所画的《墨竹图》,赵朴初亲笔题词,录王安石《与舍弟华藏院忞君亭咏竹》诗

张伯驹在宋振庭画作上题字

宋振庭的画作《赭梅图》,张伯驹题字

宋振庭赠诗,张伯驹和韵(张伯驹用铅笔写在纸上)

生命中喷发着艺术灵感的宋振庭把自己的晚年活得同样精彩。

1979年3月,宋振庭奉调到中共中央党校,任教育长、党委常委,后又任中共中央党校顾问。然而,命运之神并没有给这位才华横溢、激情澎湃的男人更多的时间,1981年至1985年,他身染沉疴,多次住进医院。

1984年11月,再次住进医院的宋振庭卧床不起。但仍然坚持审阅由他主编的《当代干部小百科全书》,一句一句口授,由秘书整理完成“前言”部分。[1]

与疾病抗争的宋振庭已经洞穿世事,生死都可笑谈。内心喷涌出的豪放诗词让他和家人、朋友共同欢度1985年的元旦,诗曰:

十险九叩地狱门,牛头马面也生嗔。

传语人间太狂者,此处无席可容君。

他还觉没说透,又作了一副对联,上联:天行健矣余行健,下联:地厚载哉我担山,横批:无愧乾坤。大气磅礴的生命气息甚至影响了医院的氛围,医生与护士被他的欢声笑语感染,赞叹这位“太狂者”与乾坤比肩的心胸。

当年2月,面对自己沉重的病势,宋振庭清楚地知道,生命将不久矣。他口占一绝:

六十三年是与非,毁誉无凭实相违。

唯物主义岂怕死,七尺从天唱大归。

1985年2月15日,宋振庭“七尺”身躯大唱而归,一代文化巨匠,只有63岁。巧合的是,宋振庭永远离开的日子,正是他的老朋友张伯驹的生日。他和张伯驹一样,同样选择了早春。

在病体日趋沉重的生命后期,宋振庭回顾了自己的人生,最挂念的是自己做错了哪些事。然后,他用最真诚的行为道歉。“宋振庭在一些政治运动中,也整过人,说了一些过头话,也有一些过失。晚年,他为自己的过失真诚地道歉。在写给夏衍的信中,他这样说道:‘在长影反右,庭实主其事,整了人,伤了朋友,嗣后历次运动,伤人更多,实为平生一大憾事。’‘对此往事,庭逢人即讲,逢文即写,我整人,人亦整我,结果是整得两败俱伤,真是一场惨痛教训。’写这封信的时候,宋振庭已经‘病废之余,黄泉在望,惟此一念在怀,吐之而后快,此信上达,庭之心事毕矣’。可见,宋振庭对以往的过失,是何等耿耿于怀。”(鲍盛华:《一代文官宋振庭》)

那是浓墨重彩的一生,那是豪情万丈的一生,那是坦荡真诚的一生。英若识在《烈焰熄灭的时刻——记宋振庭同志二三事》一文中写道:“一个有着如此炽盛的精力、如此激扬的情感、如此文采风流的生命竟这样匆匆地被病魔夺去了!”“我们的祖先惯于以‘音容’二字来形容对死者的思念,这是十分准确的,在噩耗传来之际,老宋那‘顿杳’的音容却立即浮现在我的眼前:在讲坛上他那令人振奋的激越声调,在斗室中他那发人深省的娓娓谈吐,在深山老林里他那步履矫健的身影,在长桌画案前他那挥毫泼墨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