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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美国的民主
1.4.5.15 美国民主处理国家对外事务的方法
美国民主处理国家对外事务的方法[22]

华盛顿和杰斐逊对美国对外政策的指导——在对外事务的指导方面民主制度的固有缺陷几乎全都表露出来,而其优点则很少使人觉察

我们已经看到,联邦宪法把经常指导对外事务的责任交给了总统和参议院[23],而总统和参议院却在一定程度上能使总的对外政策摆脱人民的直接和日常监督。因此,绝对不能说美国的对外事务的管理是民主的。

有两个人对美国对外政策的指导至今还在发生影响:第一个人是华盛顿,第二个人是杰斐逊。

华盛顿有一封致其同胞的值得赞美的信,我们可以把它看做是这位伟人的政治遗嘱。他在这封信里写道:

“在对外政策方面,我们主要的处事守则是:扩大我们与外国的贸易往来,尽量少同它们发生政治关系。就我们已经签订的条约来说,我们要尽量信守它们。但是,我们也就到此为止。

“欧洲各国有其互相牵涉的一套根本利益,这些利益不是与我们根本无关,就是关系极为疏远。因此,它们必然要陷入经常不断的纠纷之中,而纠纷的根源本质上与我们无涉。所以今后要用人为的纽带把我们与欧洲的日常政治变动牵连起来,或与欧洲各国的时而为友时而为敌的分合牵连起来,那是很不明智的。

“我们的远离它国和独处一隅的地理位置,促使和允许我们能够采取与众不同的路线。假如我们在一个有效率的政府的治理下作为一个民族存在下去,那末在不远的将来,我们就可以不致因外国入侵而遭到物质损失,可以采取使我们在任何时候都能保持的中立受到尊重的立场,可以使各交战国因为不能从我们身上捞到好处而不敢轻举妄动向我们挑衅,可以根据我们的利益和正义的原则而选择是和是战。

“为什么要放弃这种独特的地理位置带来的好处呢?为什么要离开自己的基地而跑到外国的基地去呢?为什么要把我们的命运同欧洲的某一部分的命运联系起来,从而使我们的和平与繁荣同欧洲人的野心、对抗、利害、任性或妄为纠缠在一起呢?

“我们的真正政策,是避免同任何外国永远结盟。我的意思是说,我们要象目前这样不受束缚地行动下去;请不要把我的话理解为我主张不遵守现有的条约。诚实向来是最好的方策,我在公务上信守这个箴言不亚于在私事上信守它。因此,我再重复说一次,我们要按条约的本义信守条约。但我认为,扩充原来的条约或另订新约,都是没有必要的和不明智的。

“要始终注意采取适当的措施,以使自己保持受人尊重的防御态势,在遇到意外的危险时亦可安全地利用暂时的联盟。”〔见马歇尔:《华盛顿生平》第5卷第778和以下几页〕

在这段话的前面,华盛顿说过一句值得钦佩的至理名言:“一个国家总是惯于怀恨或喜欢另一个国家,它便形同一个奴隶,即成为自己的爱和憎的奴隶。”〔见《华盛顿生平》第5卷第775页〕

华盛顿的政治活动,始终是以这些箴言为指南的。在世界上的其他所有国家卷入战争的时候,他使自己的国家保持了和平。他认为美国人的根本利益,是决不介入欧洲内部的纠纷,并把这一点作为他的行动准则。

杰斐逊走得更远,他在对外政策上信守的箴言是:“美国人决不向外国要求特权,以免自己被迫向外国出让特权。”

这两项原则的公正性一目了然,容易为群众所理解。它们使美国的对外政策大为简化。

严格说来,不介入欧洲事务的联邦政府,没有什么需要争夺的对外利益,因为在美洲还没有与它对抗的强邻。美国的地理位置和它的本身愿望,使它没有发生旧大陆的那种动乱。它既不袒护动乱,又不支持动乱。至于新大陆的动乱,还隐藏在未来之中。

联邦政府不受旧条约的约束。因此,它既得益于欧洲的一些旧国家的经验,但又不象它们那样不得不利用过去和使过去适应现在。这样,它也就可以不象它们那样被迫接受祖先遗留下来的一大堆遗产。在这堆遗产里,既有光荣,又有苦难,既有国家间的相互友好,又有国家间的相互憎恶。美国的对外政策,是一种执行得很好的观望政策。这种政策的要求是有所不为,而不是有所为。

因此,目前人们还很难断定,美国的民主在国家的对外事务的处理上将会表现得如何成熟。关于这一点,无论是它的朋友,还是它的敌人,都只能暂时存疑。

至于我本人,我会毫不迟疑地说:在我看来,在指导国家的对外关系方面,民主政府绝对不如其他政府。但是,经验、习惯和教育,几乎经常在为民主制度提供一种日常的实用知识,以及称之为常识的关于生活小事的学问。常识足以指导人们的一般行动。一个教育事业完备的国家,在国内事务方面应用民主的自由,经常要比民主政府因失误而造成灾难好得多。但在处理国与国的关系时,情况并非总是如此。

对外政策几乎不需要民主所固有的任何素质;恰恰相反,它所需要的倒是发挥民主几乎完全不具备的那些素质。民主有利于增加国内的资源,使人民生活舒适,发展公益精神,促进社会各阶级尊重法律;而且,所有这一切,还能对一个国家的对外关系发生间接的影响。但是,民主却难于调整一项巨大事业的各个细节,它只能制定规划,然后排除障碍去监督执行。民主很少能够秘密地拟定措施和耐心地等待所定措施产生的结果,而这却是一个个人或一个贵族所具有的素质。但是,一个国家经过长期的治理,也能象一个个人那样养成这种素质。

反之,如果你考察一下贵族制度的天然缺陷,你就会发现这些缺陷可能造成的后果几乎不会对国家的对外事务的指导发生显著影响。使贵族制度受到非难的主要缺点,是它只为自己工作,而不为人民大众工作。在对外政策方面,贵族制度很少将自己的利益与人民的利益区别开来,它认为自己就代表人民。

促使民主在政治方面服从感情而不服从理智,为满足一时的冲动而放弃成熟的长期计划的那种倾向,在法国爆发革命时期亦曾出现于美国。当时,也象现在一样,只是那些头脑清晰的人去说服美国人相信他们的利益所在,是不介入正在血洗欧洲的战争,使美国不受任何损害。

但是,人民支持法国的心情极为热烈,若不是华盛顿具有不屈不挠的坚定性格和为人民所爱戴,恐怕无法阻止美国向英国宣战。但是,这位伟人以其严密的理智去抵制同胞的慷慨然而轻率的激情所做的努力,还险些使他失去他唯一希望保存的报赏:他的国家对他的爱戴。有许多人曾责备他的政策,但现在全国人民都支持这个政策[24]。

假如宪法当初不把指导国家对外事务的责任交给华盛顿和人民不支持他,那末美国当时一定会采取它今天所谴责的措施。

从罗马人开始到今天的英国人,凡是对世界起过重大影响,拟出过、遵循过和执行过伟大计划的民族,几乎都是用贵族制度治理的。对此怎么能感到惊奇呢?

其实,在这些国家看来,世界上最牢固的制度就是贵族制度。人民大众可能因无知或冲动而被迷惑,国王可能因意志不坚而在执行计划时犹豫不决。另外,国王也不能长生不老。但是,一个贵族集体既可因为人多而不致陷入迷途,又可因为人强而不容易被轻率的激情所驱使。一个贵族集体,就象一个永远不死的坚定而明智的个人。

[1]参阅奥格和雷著作第296页及以下几页。自1912年提出的宪法第七次修正案通过以后,参议员已改为先由“初选”或各党的“全国代表大会”提名后由人民直接选举。——法文版编者

[2]《1787年12月20日致麦迪逊的信》,孔塞伊先生法译本。〔《杰斐逊文集》,华盛顿,1905年,第6卷第393页)

[3]我这里指的是广义的“行政官”,凡负责执行政府法令的一切官员,均包括在内。

[4]“多数每年都能从他们以前委托的人们手里收回权力。”关于每年选举的问题,可参阅奥格和雷著作第249页。——法文版编者

[5]见《马萨诸塞州法令汇编》第2卷第331页:1813年2月27日法令。应当补充一点,陪审员的最后名单要用抽签办法决定。

[6]见《马萨诸塞州法令汇编》第1卷第302页:1787年2月28日法令,其中写道:“各乡镇的行政委员可令有司在本乡镇的酒馆、旅店、小铺等的室内和作坊张贴一贯酗酒、耍酒疯、赌博以及在这些场所胡聊瞎扯的人的名单。上述店铺的所有者接到通知后,如再允许这些人到店内饮酒或赌博,或再向他们出售含酒饮料,则处以60先令罚款。”

[7]无需赘言,我这里所说的民主政府,是指一个民族建立的民主政府,而非一个小部族建立的民主政府。

[8]十分清楚,这里和本章其他各处所用的“穷人”一词,只是相对而言,而非绝对而言。比起欧洲的穷人来,美国的穷人很容易致富。但是,在拿他们与比他们富有的同胞比较时,便可以称他们为穷人。

[9]“公务人员薪俸”。参阅奥格和雷著作第490页及以下几页,第966页及以下几页,第105页及以下几页。——法文版编者 参阅弗朗西丝·特罗洛普:《美国人的家庭礼节》,1927年,伦敦,新版本。托克维尔可能引用过的这部著作的第一版,在1832年刊行于伦敦。——法文版编者

[10]美国下级公务人员的宽裕生活,还来自另一个原因。这个原因与民主的通性无关,即在美国,各种私人营业都能比担任公职获得更多收益,如果国家不对下级公务人员规定较高的报酬,谁也不会去担任下级公职。因此,即使商业活动要精打细算,面对激烈的竞争,人们也愿意去从事这种活动。

[11]俄亥俄州有100万人口,而它的州长每年只有1200美元的薪金收入。1200美元等于6504法郎。

[12]为了查明这个显然存在的事实,只要考察一下联邦政府的某些官员的薪金就可以了。我认为应当拿法国的同类官员的薪金来对照,以使读者更容易了解。

[13]考察一下美国的预算,就可知道美国为维持穷人的生活和免费教育支出了多少钱。
1831年,纽约州为维持穷人的生活共支出120万法郎〔245433美元〕,而国民教育费至少高达542万法郎〔1080698美元〕。见威廉斯:《纽约年报》,1832年,第205和243页。
1830年,纽约州的人口为190万,约等于法国诺尔省人口的两倍。

[14]大家知道,美国的预算有4种:联邦有联邦预算,各州、各县和各乡镇也有自己的预算。我在美国逗留期间,曾为了解几个主要州的乡镇和县的公共开支总额做了大量的调查研究。我很容易就得到了几个大乡镇的预算资料,但没有能够看到小乡镇的支出资料。因此,我不能对乡镇开支做出明确的判断。关于县的开支情况,我收集到一些资料,尽管这些资料还不够完整,但仍会引起读者的兴趣。我应当感谢原费城市长理查德先生,他向我提供了宾夕法尼亚州13个县的1830年度预算资料。这13个县是:莱巴农、森特尔、富兰克林、费耶特、蒙哥马利、卢泽恩、道芬、巴特勒、阿勒格尼、哥伦比亚、诺森伯兰、北安普敦、费拉德尔菲亚。1830年,宾夕法尼亚州共有居民495207人。如果看一下宾夕法尼亚州的地图,就会看到这13个县分布在四面八方,并都服从于指导整个州的总方针,所以不能说它们不能使我们形成关于宾夕法尼亚州各县财政情况的明确概念。这13个县在1830年共支出1800221法郎,每个人平均负担3法郎64生丁。我通过计算得知,这些居民在1830年每人向联邦政府纳税12法郎70生丁,向宾夕法尼亚州纳税3法郎80生丁。这样,这些县的公民为担负公共开支(还不算乡镇的开支),在1830年每人就向社会提供了20法郎14生丁。这项计算虽然因为只限于一个年度和一部分开支而不够全面,但还应当认为是可靠的。*
* 为了解美国联邦政府的预算编制问题,可参阅奥格和雷著作第563页及以下几页,第984页及以下几页,第1076页及以下几页。当然,参加联邦的州现已有48个,而不是托克维尔那时的24个。(现已为50个。——译者)——法文版编者

[15]一些试图比较美国和法国的预算支出的人,都深深感到不能拿法国的公共开支总额与美国的公共开支总额对比,但他们力图对两者的公共开支的各组成项目的总额进行对比。不难证明,这第二种方法的缺欠也不少于第一种方法。
比如说,拿我们的国家预算同什么对比呢?同美国的联邦预算对比吗?但是,美国的联邦预算项目比我们中央政府的预算项目少得多,所以它的支出总额也自然要小得多。那么,拿我们的各省预算与美国的各州预算对比吗?但是,美国各州的事业开支一般都比我们各省的事业开支重要,而且项目也比我们的多,所以美国各州的支出也自然要大得多。至于各县的预算,也在财政制度上与我们的不同。再回到各州或各乡镇的预算去比较其中所列的支出吗?两个国家的乡镇都有预算,但两者并不一样。在美国,乡镇的开支大部分自己负担,而在法国,大部分由省或国家负担。怎么去研究美国乡镇的支出呢?美国乡镇的组织因州而不同。我们能用同一标准去研究新英格兰和佐治亚州或宾夕法尼亚和伊利诺伊的乡镇吗?
在两个国家预算的某些项目之间,是不难找出类似处的,但预算包括的项目总是或多或少有些不同,所以在整个预算之间不能进行精确的对比。

[16]即使我们能够知道法国或美国的每个公民向国库交纳的准确税额,我们还只是掌握了部分事实。
政府不仅要求纳税人交纳金钱,而且要求公民提供可以换算成金钱的人力。国家要招兵,有了兵以后,全国人民还要养活他们,而且兵员本身也要根据服役的长短付出一定的时间。我认为民兵的值勤也是如此。参加民兵队伍的人,要随时付出宝贵的时间为公安服务,这实际上是只向国家支出而自己没有收入。我已举过这方面的例子,我还可以再举一些例子。法国政府和美国政府都规定有这种性质的义务劳动,而这种劳动当然要由公民担负。但是,谁能精确地算出两个国家征集的这种劳动的数字呢?
这还不是你要比较美国和法国的公共开支时使你无法进行准确比较的最后困难。有些义务在法国有,而在美国没有;另些义务在美国有,而在法国没有。法国政府向神职人员支付薪金,美国政府令教徒自己维持教会。在美国,国家负责救济穷人;在法国,国家令社会慈善团体养活穷人。法国对一切官员只付固定的薪金,美国允许公务人员享有一定的权益。在法国,只要求公民对少数道路提供义务劳动;在美国,则要求公民对几乎所有的道路提供义务劳动。法国的道路为一切能够利用道路的旅客开放,且不收款,而在美国,你会看到所有的道路都设有栅栏向车辆收款。在纳税人承担社会义务方面的这一切差别,使我们很难在这两个国家之间进行对比,因为有些费用公民们一分也不负担,或者在国家没有正式下令由公民负担时,只负担很小一部分。

[17]见法国海军部的详细预算,而关于美国的资料,则见《1833年美国大事记》第228页。

[18]关于英国的贿选问题,可参阅奥格和雷:《英国政府和政治》(纽约,1938年)第292页及以下几页。奥格写道:“今天,情况完全不同了。在选举方面本来就作弊成风的大不列颠,今天已是搞贿选的国家的典范。”——法文版编者

[19]我认为,一件最了不起的事情,是国家决定暂时停止饮茶。凡是知道人们已把吃茶看做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习惯的人,都毫无疑问会对全体美国人民为此所付出的重大而难以忍受的牺牲表示惊讶。

[20]关于“虚报破产”的问题,可参阅奥格和雷著作第648页及以下几页。1898年,国会通过了联邦关于破产的法案。——法文版编者

[21]关于南美诸国,可参阅西格弗里德的名著《拉丁美洲》(巴黎,1934年)。——法文版编者

[22]关于美国的对外事务,可参阅奥格和雷著作第789页及以下几页。——法文版编者

[23]联邦宪法第二条第二项说:“经参议院建议和同意……总统有缔结条约之权。”读者不要忘记,参议员任期六年,由各州的立法机关选举,而且是每两年改选其中的三分之一。 祖国这个词汇,16世纪之初的法国作家还没有使用*
* 爱国心(patriotisme)一词,来自patrie(祖国)。——译者

[24]参看马歇尔:《华盛顿生平》。这部书在第314页上写道:“在象美国建立的那样政府,即使首席行政长官十分坚定自信,他也不能长期顶住人民舆论的洪流。当时,人民的舆论好象力主战争。事实上,在这个时期召开的国会会议上,人们也屡次看到华盛顿在众议院失去多数。”此外,指责他时使用的言词也是非常强烈的。比如,在一次政治会议上,有人竟把他比做卖国贼阿诺德(第265页)。在第355页上,马歇尔说道:“支持反对派的人们断言:政府拥护者们已形成一个贵族集团,这个集团受到英国的支持,希望建立君主政体,从而与法国为敌;它的成员是一批持有银行股票的显贵,凡是能够损害他们资产的措施,他们都害怕得要命,以致对国家的荣誉和利益所反对的屈辱都感到无所谓。”〔托克维尔在引用马歇尔的话时做了删节,引文见马歇尔著作的法文版第1卷(巴黎,1807年)。后段引文不是如托克维尔所说在第355页,而在第35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