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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汉史
1.3.6.4 第四节 外戚、宦官、党锢之祸与东汉政权的腐烂
第四节 外戚、宦官、党锢之祸与东汉政权的腐烂

自冲、质以至桓帝时代,东汉的社会经济,便达到了崩溃的阶段。

从安帝时就开始了的边疆各族的叛变,到桓帝即位之初,已经四十年了。在讨伐这些种族的战争中,特别在讨伐诸羌的战争中,东汉政府不知消耗了多少人力和物力。结果,不但不能挽救东汉帝国的崩溃,而且因此更加深了中原地区社会经济的危机。

桓帝时,中原地区,已经袭来了四周诸种族的威胁。当此之时,鲜卑之族,崛起于北方,继匈奴之后,成为蒙古高原之主人。它占有东自辽东,西迄天山这一个广大的地理区域[103],压迫南匈奴,役属辽东诸种族,以压倒之势,侵入今日陕西、山西及河北之北部,成为东汉北方之最可怕的邻人。在西南,不仅日南、九真、交趾,已经摆脱了东汉帝国的统治,而且分布于今日四川的板楯蛮、犍为蛮,分布于今日湘西的武陵蛮,乃至分布于今日鄂西的江夏蛮,也群起叛变,捣毁了帝国在西南的统治。在西北,诸羌之族,如烧当、零吾、先零、沈氏、牢姐、乌吾、滇那、岸尾、当煎诸种,又同时大举叛变,西犯甘肃,南入四川,东侵今陕西、山西乃至河北,楔入帝国的心脏。万里无云的碧空,现在从它的四周,又升起乌黑的浓云。这四周的浓云,逐渐向中天流动,太阳的光彩,已经暗淡了。

同时,帝国的本部,也溃烂不堪。从安帝时就开始了的土地之急剧的兼并,农民手中的土地几乎全部被剥夺,甚至小所有者的土地也有一部分被迫交出来了。到桓帝时,土地兼并仍然继续进行。例如缯侯刘敞,曾侵占民田官田无数;宦官侯览,曾夺人土地一百一十八顷。但在这一时代的兼并,大概不是侵没官田便是大鱼吃小鱼了。总之,当此之时,贵族、官僚、商人、地主几乎占有了全国的土地,而农民则变成了赤贫,甚至一部分小所有者,也零落到“食无求饱”的境遇了。这样,就把土地所有者与农民之间的矛盾,伸引到小所有者之间了。

其次,从安帝时就开始了的严重的天灾,到桓帝时不但没有止息,而且以更猛烈的阵势继续袭击当时萧条不堪的农村。普遍全国的大饥馑,到处都发生人吃人的惨剧,成千成万的人在流冗道路,成千成万的人灭门绝户地饿死。[104]同时,疠疫之魔,也张开了血口,到处吞噬那些垂死的人民。[105]饥饿的呼号与死亡的恐怖,正是这一时代的特征。

从安帝时就开始了的讨伐诸羌的战争,到桓帝延熹二年(公元159年)仍在继续,当时东汉的将军段颎、胡闳、皇甫规、张奂都出现为西征的英雄。经过了十一年的血战,到灵帝建宁二年(公元169年),战争总算得到了报酬,他们把分布于陕北一带的东羌迫蹙到今日甘肃秦安县山中,几乎完全杀死;将分布于甘肃一带的西羌,迫至今日青海境内河首积石山,乃至西藏边境。但是去掉诸羌,又来了填防的鲜卑,结果战争的胜利,不过替鲜卑肃清了南入陕、甘的大道而已。然而在这十一年的战争中,为了支付数目庞大的军费,就榨出了当时农民最后的一滴血液。而且为了进行战争,征兵拉夫,几乎把所有的壮年男子,都送上战场,种田的都是女人。据《后汉书·五行志》载,桓帝之初,天下童谣曰:“小麦青青大麦枯,谁当获者妇与姑,丈人何在西击胡。吏买马,君具车,请为诸君鼓咙胡。”

战争的呐喊,起于四国;饥饿的呼号,遍于中原;这正是冲、质以至桓帝时代的内外形势。但在这样的形势之下,东汉的政治,又是怎样呢?一言以蔽之,关着大门杀穷鬼。

东汉自冲帝以至桓帝的中叶都是外戚的天下。到桓帝中叶以后,宦官诛灭了外戚,大汉的天下,又落到自己家奴的手中。这种狗咬狗的把戏,看起来,似无关重要,但它却指明了一个事实,即东汉统治者内部已经透底地腐烂了。

具体的史实指示出来,顺帝死,梁太后抱着她两岁的儿子置之宝座之上,是为冲帝。冲帝在位一年,夭死。为了利用幼弱,梁太后与梁冀会商的结果,又从皇族中选定一个八岁的孩子,作为政权的象征,是为质帝。但是质帝幼而聪明,他在八岁的时候,便认识到梁冀是一个“跋扈将军”,因而不合傀儡的条件,所以不到一年,这个可爱的孩子遂被他的“跋扈将军”毒死。接着而来的,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这就是桓帝。

桓帝即位以后第一道诏令,便是大封外戚。他增加梁冀的封邑一万三千户;又增加梁冀所领大将军府的官属,倍于三公;又封梁冀的兄弟和儿子皆为万户侯。[106]隔了三年,再增封梁冀一万户,合以前所封,共为三万户。[107]并封梁冀妻孙寿为襄城君,兼食阳翟租,岁入五千万。加赐赤绂,和长公主同等待遇。第二年,又增梁冀之封为四县,赏赐梁冀金钱、奴婢、彩帛、车马、衣服和甲第,并且特许梁冀“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谒赞不名”。[108]朝会时,不与三公站在同一席子上,十天到尚书台办公一次。从此以后,事无大小,都要经过梁冀决定,才能执行。不但文武百官的升迁,要先到梁府去谢恩,就是皇帝的近侍,也都由梁冀派遣,皇帝的一举一动,都要报告梁冀。[109]又隔了两年,梁冀的孙子和侄孙也封了侯。[110]总计梁“冀一门,前后七封侯,三皇后,六贵人,二大将军,夫人、女食邑称君者七人,尚公主三人,其余卿、将、尹、校五十七人。在位二十余年,穷极满盛,威行内外,百僚侧目,莫敢违命,天子恭己而不得有所亲豫。”[111]

外戚的权势高涨,宦官的威风就相形见绌。因而形成了外戚与宦官之间的矛盾。这种矛盾到延熹二年,跟着梁后死,裙带断,便决裂了。当时皇帝与宦官同盟,发动了政变,把梁氏一门无分长少,都斩尽杀绝了。但是从外戚手中接受政权的,不是皇帝,而是宦官。

当时主谋诛梁冀的宦官,中常侍单超、徐璜、具瑗、左悺、唐衡五人,同日封侯,世称之曰五侯。又小黄门刘普、赵忠等八人亦封为乡侯。[112]此外,以冒诛梁冀之功而封侯者,尚有侯览。[113]宦官登台以后,其威风亦不减于外戚。单超之丧,皇帝除追封为车骑将军,又赐东园秘器,棺中玉具,赠侯将军印绶,并赐国葬。葬后,又派五营骑士、将军、侍御史护丧。[114]由其死,可想见其生。从此以后,四侯骄横,天下为之语曰:“左回天,具独坐,徐卧虎、唐两堕。”[115]

桓帝时的政治,是外戚、宦官的政治,这种政治惟一的特色,是贪污无耻。这一时代的贪污,除了剥削贫穷人民,又公然绑架豪富。据史载,当时梁冀一次绑架,便得钱一亿七千余万。[116]至于四方调发,岁时贡献,都有梁冀一份,而且他的一份,比皇帝的还要值钱。至于吏人赍货求官者,道路相望。[117]所以梁冀诛死以后,政府拍卖他的财产,其价值竟达三十余万万,以充王府经费,减天下租税之半。

在上者贪污,在下者必有甚焉。因为梁冀贪污,所以梁冀所引用的亲戚、宾客无不贪污。例如梁冀的妻党孙氏,冒名而为中央及地方官吏者十余人,皆贪污残暴,此辈各派遣家奴逮捕其属县的富人,勒索钱财,出钱少者,则诬以他罪,致之于死。[118]当时宛县的县令吴树,一次就杀了梁冀的宾客之为人害者数十人。[119]自然梁冀的宾客,不仅宛县才有,而是布满朝廷,散在郡县。当梁冀诛死以后,“其它所连及公卿列校刺史二千石死者数十人,故吏宾客免黜者三百余人,朝廷为空”。由此足见当时上自中央政府的大员,下至郡县的地方官,大半都是贪污害人,绑票勒索的匪徒。

从外戚政治到宦官政治,其意义只是宣告贪官污吏的换班而已。据《后汉书·宦者列传·单超传》所载,当时五侯“又养其疏属,或乞嗣异姓,或买苍头为子,并以传国袭封。兄弟姻戚皆宰州临郡,辜较百姓,与盗贼无异。超弟安为河东太守,弟子匡为济阴太守,璜弟盛为河内太守,悺弟敏为陈留太守,瑗兄恭为沛相,皆为所在蠹害。璜兄子宣为下邳令,暴虐尤甚”。据说宣因求故汝南太守下邳李暠女不得,后为下邳令,竟发吏捕女至暠署,戏射杀之。对于堂堂政府官吏的家属,尚敢如此,对于百姓可想而知。又如《后汉书·侯览传》谓:览“倚势贪放,受纳货遗,以巨万计”。又云:“览贪侈奢纵,前后请夺人宅三百八十一所,田百一十八顷。”又云:“小黄门段珪,家在济阴,与览并立田业,近济北界。仆从宾客侵犯百姓,劫掠行旅。”总之,当时“五侯宗族宾客,虐遍天下”。其他有权的宦官亦类多如此。郡守、县令,“发求民间,至夜不绝,或狗吠竟夕,民不得安”。稍有资产者,多逃入山中,隐姓亡名,以避剥削。[120]而豪族大姓则与外戚、宦官的宾客勾结,互为奸利。结果,最后回账的还是农民。

现在,我们看看那些吸饱了民脂民膏的外戚、宦官所过的生活。

据《后汉书·梁冀传》云:在洛阳城里,梁冀“大起第舍,而(其妻孙)寿亦对街为宅,殚极土木,互相夸竞。堂寝皆有阴阳奥室,连房洞户。柱壁雕镂,加以铜漆。窗牖皆有绮疏青琐,图以云气仙灵(插图四八)。台阁周通,更相临望;飞梁石磴,陵跨水道”。在这两座富丽堂皇的第宅里面,各有藏室,在藏室里,堆满了“金玉珠玑,异方珍怪”。又各有厩房,在厩房里,豢养着“汗血名马”。“又广开园囿,采土筑山,十里九坂,以象二崤,深林绝涧,有若自然;奇禽驯兽,飞走其间。”每当春秋暇日,“冀、寿共乘辇车,张羽盖,饰以金银,游观第内,多从倡伎,鸣钟吹管,酣讴竟路。或连继日夜,以骋娱恣”(插图四九)。当此之时,梁冀着“埤帻狭冠,折上巾,拥身扇,狐尾单衣”。其妻孙寿本来色美而又“善为妖态,作愁眉,啼妆,堕马髻,折腰步,龋齿笑,以为媚惑”。若于此时,“客到门不得通,皆请谢门者,门者累千金”。“又多拓林苑,禁同王家,西至弘农,东界荥阳,南极鲁阳,北达河、淇,包含山薮,远带丘荒,周旋封域,殆将千里。又起菟苑于河南城西,经亘数十里,发属县卒徒缮修楼观,数年乃成。移檄所在,调发生菟,刻其毛以为识。人有犯者,罪至刑死。尝有西域贾胡,不知禁忌,误杀一菟,转相告言,坐死者十余人。”“又起别第于城西,以纳奸亡。或取良人,悉为奴婢,至数千人,名曰自卖人。”“又遣客出塞,交通外国,广求异物。因行道路,发取妓女御者,而使人复乘势横暴,妻略妇女,欧击吏卒,所在怨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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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图四八 东汉时的云气仙灵画像

再看当时宦官的生活。

当时五侯,单超早死,其余四侯“皆竞起第宅,楼观壮丽,穷极伎巧。金银罽毦,施于犬马。多取良人美女,以为姬妾,皆珍饰华侈,拟则宫人。其仆从皆乘牛车而从列骑”。[121]

当时侯览“起立第宅十有六区,皆有高楼池苑,堂阁相望,饰以绮画丹漆之属,制度重深,僭类宫省。又豫作寿冢,石椁双阙,高庑百尺。破人居室,发掘坟墓。虏夺良人,妻略妇子”。[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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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图四九 东汉时鸣钟吹管酣讴竟路画像

由于外戚与宦官之轮班收夺,于是天下财富,从农村集中首都,从政府的国库转移到私人的钱柜。洛阳变成了金穴,而全国农村则变成了一片沙漠;外戚、宦官变成了倾国的豪富,而政府则不能发出一般小官吏的薪俸。所以当时陈蕃说:“当今之世,有三空之厄哉!田野空,朝廷空,仓库空,是谓三空。”[123]

膏药贴不住地震,赈济政策也糊不住百孔千疮的社会,因而与外戚、宦官之虐政平行,农民暴动便继续爆发了。据史籍所载,当冲帝在位的数月中,农民暴动发生了四次[124],质帝在位的一年中,农民暴动,发生了七次[125],自桓帝即位之元年至灵帝中平元年,黄巾大暴动之前,这三十七年中,农民暴动共发生了二十二次[126]。当冲、质的时代,饥饿的农民,已经在范容、徐凤、马勉、张婴、陆宫等的领导之下,把当时的徐、扬、九江,今日皖北、苏北一带的社会秩序,捣毁无余。至桓帝以迄灵帝之初,则农民暴动已经发展到普遍全国的范围。如刘文、李坚、陈景、裴优、李伯、公孙举、劳丙、叔孙无忌、李研、胡兰、朱盖、盖登、戴异、许生等都先后或同时出现为当时农民暴动的领导人物,他们在今山东、河南、安徽、江苏、陕西、四川、湖南到处发动暴动,攻陷城市,诛杀贪官污吏。到桓帝末年,甚至在堂堂的首都,也有“火光转行”了。像这样的情形,当然是农民大暴动的预告。

在这样危急的局面之中,小所有者阶层中的知识分子起来了。他们展开了反宦官政治的斗争。而这到后来,便酿成了中国史上有名的党锢之祸。

被称为士大夫的知识分子之出现于政治斗争的前线,这件事就指明了当时政治的暴虐与黑暗,已经不仅为贫苦的农民所痛恨,也为小所有者所不能忍受了。所以在中国史上,每当农民“叛乱”总爆发的前夕,往往出现士大夫的政治抗争。士大夫的政治抗争,不是为了推翻这个政权,只是要求政治的改良以挽救这个政权。但是当士大夫的政治抗争出现之时,必然是这个政权临于没落之际,当时的统治者是最反动的一群。他们不仅害怕农民,也害怕小所有者;不仅反对革命,也拒绝任何政治改良的建议。正像一个垂危的病人,看见了医生也当作是魔鬼。因此之故,历史决定了士大夫的政治抗争留下来的只是一些血肉狼藉的记录。虽然如此,士大夫政治抗争的失败也有它的积极的历史作用。因为他们的鲜血就无异是一篇悲壮淋漓的政治宣言。他们向人民宣告,政治的改良已经无望,除了用武装推翻这个政权,再没有任何期待了。所以跟着士大夫政治抗争的失败而来的,再不是士大夫的慷慨就义,而是农民的武装暴动。这在中国史上是屡见不鲜的。东汉的党锢之祸,正是东汉政权走到终点的一块路碑,也是黄巾大暴动的一声信号。跟着党锢之祸而来的,再不是屠杀者的胜利,而是屠杀者被屠杀了。

外戚、宦官走进朝堂,士大夫就必然退回田里,这几乎也是中国史上的一个规律。如前所述,自顺帝时起,当时的士大夫就相率毁裂冠带,避祸深山,到桓帝时,跟着政治之进一步的黑暗,那些有教养的小所有者,他们要逃出这个罪恶的世界,就像逃出地狱一样。因而更加扩大了这个零落的小所有者之群,这些知识分子逃入山林以后,或躬自耕稼,非其力不食或苦身修节,隐居讲学;自以为与世无涉,与人无争。谁知现实是逃避不了的,你要逃避它,它要追逐你。不久安车玄纁,又络绎于深山穷谷之中,要征请这些逃避者去替宦官政治歌功颂德。但是这些知识分子究竟读过圣贤之书,知道何为廉耻,所以宁肯饿死,亦耻与宦官为伍。史载桓帝曾以安车玄纁征处士徐穉、姜肱、袁闳、韦著、李昙五人,皆不至,又征安阳魏桓,亦不至。他们不但不与这个贪污的政府合作,而且进而批评当时的政治。《后汉书·党锢列传》云:“逮桓灵之间,主荒政缪,国命委于阉寺,士子羞与为伍,故匹夫抗愤,处士横议,遂乃激扬名声,互相题拂,品核公卿,裁量执政,婞直之风,于斯行矣。”

知识青年,往往出现为革命的先锋,这在中国史上,也是屡见不鲜的。而中国的知识青年第一次出现于政治斗争的前线的,便是东汉末的太学生。东汉至桓帝时,太学生已达三万余人,其中有不少小所有者家庭出身的子弟。他们感到自己家世的零落和政治前途的暗淡,对于这个政权,自然也感到怨恨。就在这个时候,郭泰、贾彪遂出现为这一批学生的领导人。郭泰等一方面在太学中进行反宦官政治的组织和宣传;另一方面,又从社会上吸引小所有者的子弟,进入太学,以扩大自己的阵容。例如陈留(郡治今河南开封市东南)茅容本为农夫,巨鹿孟敏本为担卖陶器的小贩,陈留申屠蟠本为油漆工人,鄢陵庾乘本为看门的厮役,皆因郭泰的援引,进入太学为学生。此外出身于屠沽卒伍之士,因郭泰之援助而入太学者,尚不知有若干人。因此之故,当时的太学,便变成了小所有者政治活动的中心。

在桓帝末年,太学生曾经发动两次大规模的政治请愿。第一次是在永兴元年(公元153年)七月,这一次是为了朱穆的案子。据史载朱穆为冀州刺史,时河溢,漂害人庶数十万户。而宦官赵忠,丧父归葬,僭为玙璠、玉匣、偶人。穆下郡案验,吏发墓,剖棺出之。帝闻大怒,征穆诣廷尉,输作左校。于是太学生刘陶等数千人走到皇宫之前请愿,并上请愿书为穆讼冤。其书有曰:“中官近习,窃持国柄,手握王爵,口含天宪,运赏则使饿隶富于季孙;呼噏则令伊、颜化为桀、跖。而穆独亢然不顾身害,非恶荣而好辱,恶生而好死也,徒感王纲之不摄,惧天网之久失,故竭心怀忧,为上深计。臣愿黥首系趾,代穆校作。”[127]第二次,是在延熹五年,这一次是为了皇甫规的案子。皇甫规平羌有功,因宦官徐璜、左悺向之敲诈货赂不遂,因诬陷以侵没军饷之罪,也是要输作左校。于是太学生张凤等三百余人,又走到皇宫之前大请愿,皇甫规因而得以赦免。由此看来,当时的太学生是以何等英勇的姿态,出现于东汉末年的历史。

在下级乃至中级的官吏中,仍然有不少出身于小所有者家庭的子弟。这些人虽然参加当时的政治,但在当时统治者中间,是最受压迫的一群。他们既受宦官的压迫,又受商人地主的压迫。前者如白马令李云、弘农掾杜众,即因奏劾宦官而被处死刑;后者如南阳太守陈球,即因劾举豪右而征诣廷尉抵罪。即因如此,这一类中下级的官吏也对现状感到不满。他们一旦看到有处士的横议和学生的抗愤,也就敢于站在自己的岗位,执行自己的职权。这就是说敢于用国法去制裁宦官以及与宦官狼狈为奸的商人地主。据史载,当时河东太守刘祐,其属县令长大半皆系宦官子弟,百姓患之。祐到,黜其权强,平理冤狱。魏朗为彭城令时,宦官子弟为相国,多行非法,朗更相章奏,以弹劾之。苑康为太山太守,时郡内豪姓多不法。苑至,奋威怒,施严令,莫有干犯者。先所请夺人田宅者,皆退还之。诸如此类的事件,不胜枚举。

由于在野的处士、在朝的中下级官吏和太学的一部分学生这三种力量之平行发展,相互声援,于是遂形成了小所有者反宦官政治的高潮。而当时有一位出身于下级官吏后官至太尉的陈蕃,就出现为这个反宦官斗争的总领导者。斗争一天天地发展下去,接连又发生了几件更严重的事件。据史载,当时南阳太守成瑨与其功曹岑晊,诛杀了一个与宦官勾结,“用势纵横”的商人地主张汎。太原太守刘瓆,诛杀了一个“贪横放恣”的小黄门赵律。山阳太守翟超与其督邮张俭,籍没了宦官侯览老家的资财。东海相黄浮,逮捕了射杀太守李暠之女的下邳令徐宣一门老幼。并将徐宣弃市示众。徐宣是徐璜之侄。这些事当然要引起宦官与商人地主的愤怒,于是宦官与张汎的家属,就因缘谮诉于桓帝的御前。而这个白痴的皇帝,也就居然龙颜大怒,逮以上诸人下狱,成瑨、刘瓆论死,翟超、黄浮髡钳,输作左校。当时陈蕃曾上书极谏,但是结果成瑨、刘瓆诚心去恶而伏欧刀,翟超、黄浮奉公不挠而并蒙刑坐,天下之人,无不冤之。

宦官的反攻,一天天地凶猛了。恰好又发生了张成的事件,于是党锢之祸,遂开始了。据《后汉书·党锢列传》序言云:“时河内张成,善说风角,推占当赦,遂教子杀人。李膺为河南尹,督促收捕,既而逢宥获免,膺愈怀愤疾,竟案杀之。”张成本以方伎与宦官相交通,桓帝亦颇信其占卜,宦官遂教张成弟子牢修,上书诬告李膺等“养太学游士,交结诸郡生徒,更相驱驰,共为部党,诽讪朝廷,疑乱风俗。于是天子震怒,班下郡国,逮捕党人,布告天下,使同忿疾,遂收执膺等。其辞所连及陈寔之徒二百余人,或有逃遁不获,皆悬金购募。使者四出,相望于道”。当此之时,皇帝的诏令,迫切州郡,髡笞掾史。从事坐传舍,钩捕党人。州郡为了报命,则乱捕善良。每一州郡所捕党人多者至以百数,惟平原相史弼,独未捕一人。使者责曰:“青州六郡,其五有党……平原何理而得独无?”弼曰:“先王疆理天下,画界分境,水土异齐,风俗不同。它郡自有,平原自无,胡可相比?若承望上司,诬陷良善,淫刑滥罚,以逞非理,则平原之人,户可为党。相有死而已,所不能也。”[128]

这件大案,要经过三府,当时陈蕃为太尉,不肯署名。他说:“今所考案,皆海内人誉,忧国忠公之臣。此等犹将十世宥也,岂有罪名不章而致收掠者乎?”[129]但是陈蕃即因此而罢免。

当时外戚窦武为城门校尉,也感受宦官的压迫,同情太学生反宦官的运动。太学生首领贾彪,见事态扩大,乃潜入洛阳,求援窦武。窦武乃上疏曰:“膺等建忠抗节,志经王室,此诚陛下稷、img、伊、吕之佐,而虚为奸臣贼子之所诬枉,天下寒心,海内失望。惟陛下留神澄省,时见理出,以厌人鬼喁喁之心。”[130]同时尚书霍谓等亦为所谓党人者讼冤,于是遂于次年(永康元年)赦党人二百余人,皆放归田里,书名三府,禁锢终身。从此以后,正直废放,邪枉炽结。虽然如此,而天下士大夫,皆高尚其道,而污秽朝廷。《后汉书·党锢列传》序曰:“(当时)海内希风之流,遂共相摽搒,指天下名士,为之称号。上曰三君,次曰八俊,次曰八顾,次曰八及,次曰八厨,犹古之八元、八凯也。窦武、刘淑、陈蕃为三君。君者,言一世之所宗也。李膺、荀昱、杜密、王畅、刘祐、魏朗、赵典、朱寓为八俊。俊者,言人之英也。郭林宗、宗慈、巴肃、夏馥、范滂、尹勋、蔡衍、羊陟为八顾。顾者,言能以德行引人者也。张俭、岑晊、刘表、陈翔、孔昱、苑康、檀(敷)〔敷〕、翟超为八及。及者,言其能导人追宗者也。度尚、张邈、王考、刘儒、胡母班、秦周、蕃向、王章为八厨。厨者,言能以财救人者也。”

桓帝死,灵帝立,胜利的宦官,威权更大。当时侯览、曹节、王甫、郑飒、公乘昕等与灵帝乳母赵娆及诸女尚书,柜互奸姘,秽乱宫廷;操弄国柄,荼毒海内。其时陈蕃为太傅,窦武为大将军,孤立朝廷,一筹莫展,乃相与计议诛杀宦官,但事机不密,反为宦官所杀。在这一次事变中,太学生与宦官肉搏而死者数十人。

士大夫的斗争失败了,跟着而来的是宦官对士大夫的大屠杀。建宁二年十月,大兴党狱,于是李膺、杜密、虞放、朱寓、荀昱、翟超、刘儒、范滂等百余人,俱被诬杀,妻子皆徙边,天下豪杰及儒学有行义者,宦官一切指为党人,其死、徙、废、禁者,又六、七百人。当时郭太以不为危言,得免于祸,目及同辈沦于惨死,私为之恸曰:“‘人之云亡,邦国殄瘁’。‘瞻乌爰止,不知于谁之屋’耳!”[131]

士大夫的灾难还没有终了。熹平五年,永昌太守曹鸾上书为党人讼冤,其书日:“夫党人者,或耆年渊德,或衣冠英贤,皆宜股肱王室,左右大猷者也;而久被禁锢,辱在涂泥。……所以灾异屡见,水旱荐臻,皆由于斯。宜加沛然,以副天心。”[132]这一封奏书,又激怒了皇上,除将曹鸾掠死于狱,又诏州郡,更考党人门生、故吏、父子、兄弟在位者,悉免官禁锢,爰及五属。自此以后,当时有气节的知识分子几无遗类,中国的文化也为之凋残。

所有者的政治抗争失败了,跟着而来的便是黄巾大暴动。到这一时候,东汉的政府为了对付更可怕的敌人,才下令解除党禁,但是已经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