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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汉史
1.3.5.3 第三节 手工业发展与科学的发明
第三节 手工业发展与科学的发明

随着农业生产的向上,社会消费力之一般地提高,东汉的手工业生产,又在原有的规模与技术基础之上,再展开了新的发展。

东汉政府,对于手工业的管理组织,与西汉时虽间有改变,但大抵还是承袭西汉之旧。这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东汉手工业生产的发展,尚没有达到需要改变原来的管理组织之必要的程度。

据《后汉书·百官志》所载,东汉手工业管理的官吏,有如此各种,如太尉属下,“金曹主货币、盐、铁事”。太仆属下,考工令一人,“主作兵器弓弩刀铠之属”,“及主织绶诸杂工”。大司农属下,平准令一人,“主练染,作采色”。少府卿属下,御府令一人,“典官婢作中衣服及补浣之属。丞、织室丞各一人。”又尚方令一人,“掌上手工作御刀剑诸好器物”。此外,又有将作大匠一人,“掌修作宗庙、路寝、宫室、陵园木土之工。”到“章、和以下,中官稍广,加……考工,别作监”。从以上的记录看来,我们一方面可以看出东汉时手工业的管理机构,已经相当完备;另一方面又可以看出,东汉时,不仅货币的铸造,盐铁事业的经营,仍归国家,而且纺织、染色、制衣、制武器、玩好以及土木建筑等,均有国营的工场。

又据同书同志引《汉官》所载,东汉手工业管理机关所用的人员,颇为众多。如考工令有员吏一百零九人,平准令有员吏一百九十人,御府令有员吏七人,吏从官三十人,尚方令有员吏十三人,从官六人。从这些人员的数字,可以看出这些机关的组织,相当地庞大,因而又指明了当时工业行政事务的繁忙。

东汉时,对于工人的管理组织,与西汉没有什么差别。《通典·职官》云:“前汉唯置左右校,后汉因之,掌左右工徒。”《后汉书·百官志》,亦谓在将作大匠之下,置左校令一人,掌左工徒;右校令一人,掌右工徒。又《后汉书·五行志》,灵帝熹平三年,有“右校,别作”之语,《后汉书·庞参传》有“拜左校令”之语。由此,又知东汉时仍以左右校令为掌管工人之官。

左右校令为中央官吏,其在地方,则工人管理隶属于所在地的工官管理之下。关于这一点,从晚近发现于朝鲜乐浪王盱墓中之光武时代的两个漆杯的铭文中,可以看出当时各官营工场中,皆有非常系统化的工人管理组织。

乐浪出土的漆杯之一铭云:“建武二十八年,蜀郡西工造乘舆侠纻量,二升二合,羹棓,素工回,髹工吴,洎工文,汜工廷,造工忠,护工卒旱,长汜,丞庚,掾翕,令史茂主。”

其另一漆杯铭云:“建武二十一年,广汉郡工官造乘舆髹洎木侠纻杯,容二升二合,素工伯,髹工鱼,上工广,洎工合,造工隆造,护工卒史凡,长匡,丞img掾恂,令史郎主。”

从以上两铭文中,可以看出当时一个漆杯的制造,须经过许多具有专门技术的工人之手,如素工,髹工,洎工,汜工,上工及造工等,这就证明了当时手工业分工的精细,无怪《盐铁论·散不足》说:“一杯棬用百人之力。”同时,又可以看出当时管理工人之具体的组织,如由护工而长,而丞,而掾,而令史,构成对工人之层层叠叠的管理组织。

现在我们说到东汉的冶铁业。

东汉的冶铁业仍由国家经营,已于前述。但当时的国营铁场,设在一些什么地方,《后汉书·郡国志》并无此种记载。《后汉书·百官志》对于铁官的设置,也仅有“出铁多者置铁官,主鼓铸”一语,亦未列举某郡某县置铁官。但以常理推之,东汉王朝建立以后,对于西汉的国营铁场和矿场,必然全部接收过来。因而凡西汉时有铁矿铁场之处,东汉政府亦必派遣铁官就原有的规模,继续经营。而且在东汉时,可能还有比西汉更多之国营铁场的存在。

冶铁技术,经过西汉两百多年的发展,到东汉时,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这就是水力鼓风炉的发明。《后汉书·杜诗传》谓建武七年,杜诗迁南阳太守,“造作水排,铸为农器,用力少,见功多,百姓便之”。注云:“(水排者)为排以吹炭,今激水以鼓之也。”这里所谓水排,即应用水力以鼓冶铁风箱,而这在西汉时期是没有发明的。按应用水力鼓风,《后汉书》谓为南阳太守杜诗发明,我以为杜诗倡导此种水力鼓风炉则有之,而发明者必系南阳的铁工。因为南阳自秦汉之际,即为冶铁事业的中心。这里冶铁的历史甚久,冶铁的工人最多。而且如前所述,这里人工灌溉的水渠,又到处都是。每当水门打开的时候,工人们看到那种激流的冲击力,可以推动横在他们前面的一切东西,因而联想到这种水力,一定也可以推动鼓风炉,所以把它引用起来,经过了若干的试验,最后才达到成功。因此,我以为水力鼓风炉的发明,完全是由于历史经验的蓄积,地理条件的凑巧,尤其是无数工人之不断的试验,而决非杜诗太守坐在官署中所能想得出来的。

水力鼓风的发明,是中国第一次把自然力应用于工业生产。由于水力之被引用,一方面可以增大铁的冶铸量;另一方面,又可以减少铁的生产成本。由于铁的冶铸量之增大与生产成本的减低,当然又要扩大铁器的使用范围,从而发展铁器的制造事业,乃至开采铁矿的事业。可惜《后汉书》上,没有关于这种水力鼓风炉的装置之详细记载,因而我们无从得悉此种原始机械之构造。但是由“水排”二字,已使我们可以推想东汉时的冶铁技术,较之西汉已大为进步了。

其次说到铸铜的手工业。

东汉的铸铜事业,似不及西汉的发展。这从表面上看来,好像是手工业部门的萎缩;但是实际上,东汉的铸铜业,并不亚于西汉。不过铜器到东汉时已不复为贵族所宝,它已经是普遍民间的日用器皿。所以在皇家的财产目录中,不占重要的地位。同时,由于铁器的使用之更加普遍,原来用铜制的许多生产工具,到东汉时,都改用铁制了。因而铜器在生产的领域内,又不占重要的地位了。这不是手工业退化,而是手工业进步的结果。

虽然如此,从东汉时铜器的铭文中,我们仍然可以看出当时还是有国营铜器场的存在。例如当时有若干铜器上都镂刻着各级监造官吏的姓名,即其证明。铭文中亦镂刻着制器的工人之姓名,但仅署工某,而没有像漆器上所署某工某。由此又证明当时铸铜业并没有像漆器制造那样精细的分工。[44]这种理由非常明白,即到东汉时,铜器的制造已由艺术的性质进于日用器皿的性质了。[45]

在东汉时,铜的最大用途还是铸钱。当时铸钱之业仍为国家所专有。不过主管铸钱的机关不属于水衡。因东汉时已无水衡衙门,水衡所管理的上林苑已改隶于少府,铸钱事业究属哪个机关主管,尚待察考。

至于其他贵金属的工业,亦甚发达。东汉时,贵族官僚地主非常奢侈。凡宫室、衣服、车马、器皿,多用金银为饰。例如“(毅邪孝王)京都莒,好修宫室,穷极伎巧,殿馆壁带皆饰以金银”。[46]又如“广平、巨鹿、乐成王车骑朴素,无金银之饰”。[47]而当时的人,则认为是一种美德。由此足见当时贵金属之装饰品制造,一定非常繁荣。当时蜀、广汉二郡,皆设有金银器制造场,专门为皇家制造奢侈品、装饰品,所谓“蜀汉扣器”者是也。所谓扣器者,即以金银镶边的器皿,这较之纯铜的器皿,当然要美观坚固得多。

如前所述,漆器在东汉时也很发达。乐浪中所录四器,皆系后汉之物。其署款为建武二十一年、二十八年者各一器,永平十二年者二器。除建武二十一年漆器,为广汉郡工官制造者外,余皆为“蜀郡西工”制造品。漆器上的署款,除永平二器较为简单外,内容大抵相同。惟建武二器多一“素工”少一“画工”。由此又知蜀、广汉二郡的工官,除主金银器外,又兼主漆器。漆器在东汉时,已代铜器而兴,为贵族所宝了。

在西汉时用工人各数千人,经费巨万的齐三服官,到东汉时还是继续存在。《后汉书·章帝纪》载建初二年,有“诏齐相省冰纨、方空毅、吹纶絮”等物的诏令,可以证明。

关于冰纨,方孔毅,吹纶絮等,《后汉书·章帝纪》注云:“纨,素也;冰,言色鲜洁如冰。《释名》曰:‘毅,纱也。’方孔者,纱薄如空也。或曰空,孔也,即今之方目纱也。纶,似絮而细。吹者,言吹嘘可成,亦纱也。”由此,我们又可以想见当时纺织物已达到相当精致的程度。

西汉时,长安的东、西织室,皆在宫廷之内,本系专门供给皇家的织物而设。东汉迁都洛阳,东西织室,是否与西汉宫阙同归废弃,不得而知。但《后汉书·百官志》少府属下有御府令,典官奴婢作中衣服及补浣之属,而且有织室丞一人,则东汉时亦必有皇家织场之存在。惟岁用经费若干,则史无所载。

纺织业在西汉时,已成为普遍民间之手工业,到东汉时,自然要更加发展。据《后汉书》所载,在东汉时,凡皇帝赏赐臣民或人民赎罪,均用谷帛或缣布。赐缯之数,多者至万匹;以缯帛赎罪者,亦数十匹不等。织物既如此广泛而大量地被使用,当然非有大量的生产不可。

在西汉时,织物之中,固“非独蜀汉之布,齐陶之缣也”。但总以蜀布齐缣,最为有名。到东汉时,蜀锦已成为当时有名的织物。《后汉书·左慈传》记曹操语曰:“吾前遣人到蜀买锦。”故知锦为蜀之特产。又据《后汉书·陆续传》所述,陆续常着越布单衣。光武见而好之,自是遂敕令会稽常献越布。由此又知当时越人已学会了纺织。

不仅越人已知纺织,在东汉时,中国四周诸种族,大抵皆已知纺织。其在东北诸种族,例如挹娄已知织麻布[48],辰韩、倭人知道织缣布[49],濊貊、沃沮也知道织绵布[50]。其在西南诸种族,例如黔中、武陵蛮以布为贡,谓之賨布[51]。巴郡蛮夷亦以布为贡,谓之幏布[52]。甚至今日滇缅边界之哀牢种人,“土地沃美,宜五谷、蚕桑,知染采文绣、罽毲、帛叠、兰干细布,织成文章如绫锦”。[53]其在西北五原一带,直至东汉之初,尚不知纺织,后来也由东汉的官吏崔寔教以纺织之术。[54]四周诸种族之知道纺织,有些固然是从汉族学习而知,但大多数则是自发地发明。因为跟着农业的发展,人类便自然而然地熟悉了某些植物是有纤维的,最初是编制粗的纤维,以后便逐渐知道把植物的纤维一丝一丝地抽出来而加以纺织;最后又知道利用蚕丝织成织物。中国的史家,总喜欢过分地夸张,认为四周诸种族的一切文明,都是从汉族中学习而来的。果如此说,则无异只承认历史的影响作用,而否认历史的创造作用。因此,我以为这样的说法,是非常危险的。

居住在今日的云南西南部的哀牢夷“有梧桐木华,绩以为布”。此所谓梧桐木华,即系指木棉而言,因其叶类梧桐,故以名之。

又东汉时中国有一个很大的发明,即纸的制造。据《后汉书》所记,在中国最初发明纸的制造者是和帝时的一个宦官蔡伦。[55]《后汉书·蔡伦传》云:“自古书契多编以竹简,其用缣帛者谓之为纸。缣贵而简重,并不便于人。伦乃造意,用树肤(即树皮)、麻头及敝布、鱼网以为纸。(和帝)元兴元年(公元105年)奏上之,帝善其能,自是莫不从用焉,故天下咸称‘蔡侯纸’。”[56]

斯坦因曾经在古长城一座烽燧尘封堆积的室中,发现了八封干干净净用古窣利文字体写在纸上的书函。斯氏在其所著《西域考古记》中说:

“(这些用纸写的书函),其中有些找到时外面用绢包裹,有些只用绳缠住。这种字体,因为过于弯曲以及其他缘故,极难认识。现在知道这是中亚一带商人到中国以后发回的私人通讯。他们显然很喜欢用新发明的纸作书写材料,而不喜用中国人所墨守着的木简。”斯氏在同书中又说:“据造纸史权威故冯魏斯勒尔,用显微镜考察的结果,证明这些书函的材料,是现在所知道的最古的纸,制法是把麻织物弄成浆,然后由浆以造纸。正同中国史所纪公元105年纸初发明时采用的方法一样。”

斯氏的意思,大概认为这种书写窣利文字的纸,就是中国最初发明的纸。但是有一个相反的事实,我必须指出。即在居延某一个单独的烽台中,发现了永元年间的木简。这就指明了当中国发明了纸的时代,而政府的文书,还是使用木简。诚然,一件新的东西发明以后,不见得马上就能大规模制造,同时又为一般人民所采用。因为习惯对新的事物,具有一种顽强的阻力,特别是政府的文书更具有刻版式的传统程式,好像他的效力,就发生在这种固定的程式之中,所以不能轻易改变。因而东汉政府在永元年间之仍用木简书写文书,并不能否定当时已有纸的发明。总之,在公元二世纪初,中国已经有了纸的应用,这就提供了中国文化的发展与传播以更好的物质条件。

除纸以外,东汉时又发明浑天仪与候风地动仪。所谓浑天仪就是测量天文的仪器;所谓候风地动仪,就是测验地震的仪器。据说这两种仪器的发明者,是东汉的一位有名的文学家张衡。[57]

《后汉书·张衡传》云:“衡善机巧,尤致思于天文、阴阳、历算,常好玄经……遂乃研核阴阳,妙尽璇玑之正。作浑天仪,著《灵宪算罔论》,言论详明。……(顺帝)阳嘉元年(公元132年),复造候风地动仪。”

关于浑天仪的构造,《后汉书·张衡传》上没有说明,但对于候风地动仪的构造,在其本传中,曾有如次的描写:

“以精铜铸成,员径八尺,合盖隆起,形似酒尊,饰以篆文山龟鸟兽之形。中有都柱,傍行八道,施关发机。外有八龙,首衔铜丸,下有蟾蜍,张口承之。其牙机巧制,皆隐在尊中,覆盖周密无际。如有地动,尊则振龙机发吐丸,而蟾蜍衔之。振声激扬,伺者因此觉知。虽一龙发机,而七首不动,寻其方面,乃知震之所在。验之以事,合契若神。自书典所记,未之有也。”

像这样一种复杂而精巧的仪器之出现,固然是由于张衡的巧思,然而要把这样巧妙的构思实现出来,如果没有精致的手工业工艺,是决不可能的。因而除开这个仪器的科学价值不说,它的制作技术,又具体地指明了当时手工业制造的技术水准,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至于这个仪器是否准确呢?《后汉书·张衡传》曾经举了一个实例。其言曰:“尝一龙机发而地不觉动,京师学者咸怪其无征,后数日驿至,果地震陇西,于是皆服其妙。”

此外,在献帝时代,还有两种手工业上的发明,即“天禄虾蟆”与“翻车渴乌”。

关于这两种奇异的东西,何人发明,构造如何,《后汉书》并无详细的说明,仅在《宦者列传·张让传》中有云:“铸天禄虾蟆,吐水于平门外桥东,转水入宫。又作翻车渴乌,施于桥西,用洒南北郊路,以省百姓洒道之费。”

《后汉书》的记载,虽然简略,但由此可以看出,所谓“天禄虾蟆”,就是一种喷水机,或转水机。所谓“翻车渴乌”,就是一种洒水机。像这样一类机械的出现,不论怎样原始,总是手工业上的一种新的发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