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方割据与中央集权的斗争——从吕后称制、文景削藩到七国叛变
西汉政权的发展,和秦代不同。在秦代,一开始便是中央集权制。在西汉,则经过与地方割据的斗争,才达到中央集权制的建立。
西汉自高祖诛灭了他的同盟军诸领袖以后,本来天下已归一统,大权集于中央。由此而建立一个中央集权的政府,正如水到渠成,是一种自然的趋势。可是高祖以“海内新定,同姓寡少,惩戒亡秦孤立之败,于是割裂疆土,立二等之爵。功臣侯者,百有余邑;尊王子弟,大启九国。自雁门、太原以东,尽辽阳,为燕、代;常山以南,太行左转,度河、济,渐于海,为齐、赵:谷、泗以往,奄有龟、蒙,为梁、楚;东带江、湖,薄会稽,为荆、吴;北界淮濒,略庐、衡,为淮南;江、汉之阳,亘九嶷,为长沙。诸侯比境,周匝三垂,外接胡越”。由是自关以东,藩封错列,诸侯王国,“大者夸州兼郡,连城数十”。[78]
在另一方面,中央直辖的地区,则只“有三河、东郡、颍川、南阳。自江陵以西至巴蜀,北自云中至陇西,与京师内史,凡十五郡”[79]而已。而且在此十五郡中,列侯公主之食邑亦在其中。从这里,我们就可以看出汉初中央与地方力量的对比了。
高祖之“尊王子弟,大启九国”[80],当然不是为了削弱中央,而是为了巩固中央。所以他刑马而盟曰:“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81]他以为刘家的子弟,决不会背叛刘家的政府。而不知权利的冲突,虽在骨肉至亲之间,亦所难免。所以当高祖死去不久,这些用以巩固中央的诸侯王国,便一天天发展成为中央政府的威胁。尾大不掉,势必所然。因而自惠帝、吕后,历文、景之世,迄于武帝初年,都是中央集权与地方割据斗争的时代。这种斗争,表现为一系列的相续的政治形态,最初是吕后称制,其次是文景削藩,而最后则归结为吴楚七国的叛变。这些政治斗争,正是西汉政权由地方割据走向中央集权之具体的过程,亦即西汉初政治发展的主要骨干与前进的方向。换言之,在西汉初的政治,一切都从属于这个斗争,一切的斗争,都是为了中央集权制的建立。
西汉的政治斗争,在主观上,当然是刘家的骨肉亲戚因为分赃不清而发生的内讧。但在客观上,这些政治斗争,毋宁说是旧的商人地主与新兴的贵族地主之斗争。因为在当时,站在中央政府方面的,是新贵族地主集团;而站在诸侯王背后的,则是旧商人地主集团。
或有人说,商人地主一贯的历史斗争,都是为了要建立一个中央集权的统一政府,何以又支持诸侯的割据呢?诚然,商人地主帮助汉高祖削平了农民“叛乱”,削平了旧贵族的反动,并且削平了汉之同盟军的诸领袖,为的是建立一个统一全国的中央集权的政府。但是商人地主所希冀的中央集权的政府,是拥护商人利益的政府,而不是反商人利益的政府。西汉的中央政府,当其组成之初,曾经归还商人地主的土地,并复其爵位,当然不是反商人利益的政府。但是商人地主的愿望,尚不仅此,而是进一步要求参加政治,换言之,参加租税的分配。然而这一点,西汉的中央政府却没有答应。具体的史实指示出来,当西汉之初,新兴的贵族地主因为自己的政权尚未巩固,他们不但抑压旧贵族,抑压农民,展开左右开弓的政策,并且也抑压自己的前辈,执行所谓贱商政策。在贱商政策之下,当时旧的商人地主,不但不能为官吏,参加租税的分配,并且又为重租税以困辱之,甚至禁止商人衣丝乘车。像这样的中央政府,当然不是旧的商人地主愿意拥护的中央政府。
封建时代的商业资本,本来就带着地方性,为了打击西汉政府之贱商政策,旧的商人地主,便倒向诸侯王的方面,所谓“因其富厚,交通王侯”[82]者,正是指明这一事实。同时,诸侯王也想利用旧的商人地主的财政资助,招兵买马,以巩固其封建割据。例如《史记》谓吴王濞招致天下喜游子弟,经营海盐之利、章山之铜、三江五湖之利,即其一例。不仅吴王如此,其他诸侯王对于废居于其都邑之旧商人地主,无不“氐首仰给”。[83]即因旧的商人地主与诸侯王相互结合,故诸侯王的实力,一天天雄厚,以致到后来,发展为吴楚七国之叛。因此,七国之叛,可以说是旧的商人地主向贵族地主之贱商政策的武装抗议。
在另一方面,当时的中央政府,也似乎知道旧的商人地主与诸侯王结合的秘密,所以到文帝时,便下令弛商贾之禁,企图缓和旧的商人地主的反感。但市井子弟不得为官吏的禁令,仍然保留,因而仍然不能得到旧的商人地主的谅解。此外,在汉初屡有徙郡国豪杰及富人于关中的事实,其用意诚如《汉书·地理志》所云:“盖亦以强干弱支,非独为奉山园也。”
西汉的中央政府,一面向旧的商人地主让步,一面用强制的移徙,拆散旧的商人地主与诸侯王的联合,但终不能免于七国之变。七国之变,虽然以中央之胜利而结束,但消灭的只是旧的商人地主所支持的武装力量,不是他们的经济势力。因此,问题仍然没有得到根本解决。这个问题之最终的解决,还是由于武帝时新的贵族地主向旧的商人地主开放了政权,使旧的商人地主亦得为官吏,从而参加租税的分配。从此以后,这两个地主集团,才因利害一致的原因,混而为一,西汉的政权,也才发展为中央集权的政治。
这样看来,西汉初的政治,实际上就是商人地主的反动,而所谓诸侯王者,不过是商人地主的一群傀儡而已。明乎此,然后才能理解汉初的历史。
西汉中央政府与地方诸王的斗争,自高祖一死,就开始了。据史载,高祖死,惠帝立,惠帝即位之年,才十七岁;且为人仁弱,高祖以其不类己,常欲废之,而另立其所宠幸戚姬之子如意为太子。后以其母吕后及大臣力争,始得不废。
但是惠帝从他父亲那所接受的天下,却是一个外重内轻的天下。一方面,关东诸王,跨州兼郡,比境周匝。而这些诸王,非其伯叔,即其兄弟[84],他们都窥伺着皇帝的宝座。另一方面,功臣宿将多手握重兵[85],他们与高祖皆同为编户之民,臣事高祖,尚且心常怏怏;今乃事少主,难保不反叛[86]。像这样一种局势,当然不是幼弱的惠帝所能统摄。因此惠帝虽继承大统,而一切国家大政,则皆操之吕后,于是而有吕后的专政。
吕后者,名雉,小字娥姁,高祖之妻。高祖微时,吕后尝居田中耨。高祖亡命芒砀山时,吕后常往相从。彭城之役,吕后与太公同为项羽所掳;楚、汉议和,始得释归。以后高祖即帝位,吕后遂为皇后。即因吕后起于贫贱,多历事故,所以她的生活经验非常丰富。同时对于高祖左右的诸将领,因为相处既久,尤有深刻的认识。惟性情刚毅,多疑好杀。据司马迁云:“吕后为人刚毅,佐高祖定天下,所诛大臣多吕后力。”[87]由此可以想见吕后是一个果敢刻毒的妇人。
吕后最大的敌人是戚姬,因为高祖自得戚姬后,宠幸无比,而吕后遂失爱。并且几使其子惠帝不能承继大统。因此,惠帝即位以后,吕后第一件事,便是幽戚夫人于永巷,并召其子赵王如意入京,以鸩毒死之。又“遂断戚夫人手足,去眼,煇耳,饮喑药,使居厕中,命曰‘人彘’”。[88]由此可以想见吕后又是一个阴鸷残忍的妇人。
吕后并未完全把心思用于对付情敌,她并没有忘记中央政府所遭受的威胁。她在高祖死后,就想尽族诸将然后发丧。后来因为估计实力不够,又才暂时中止。在惠帝君国的八年中,她无日不在计划巩固中央与削弱诸王的方策。所以虽然匈奴冒顿单于写信来侮辱她,她始终忍受,这为的是要留下力量,以应付国内可能发生之变乱。但在惠帝时,因为准备尚未完成,她对诸侯王并没有采取攻势,仅仅积极修筑长安城[89],以巩固京师的防卫而已。
惠帝死,无子,吕后乃取宫人幼子,谓为惠帝子,杀其母而立为帝。但同时又布告天下,谓:“今皇帝病久不已,乃失惑惛乱,不能继嗣奉宗庙祭祀,不可属天下。”[90]因幽之永巷而杀之。自是吕后遂临朝称制,改元大赦,自为皇帝。
吕后——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出现的女皇——执政凡八年,在这八年中,她的政治方向,完全集中于对诸侯王之打击,企图以此而使西汉的政权走向中央集权制。为了执行这一艰难的政治任务,她首先就罢免中央政府中的反对派如王陵等[91],而以大权委之于其情人审食其[92]。然后布置党羽,培养干部,大封诸吕[93]及其所爱后宫美人之子[94]若干人为王侯。在这样一种措施之后,乃开始向诸侯王进攻。如前所述,在惠帝时,她已杀赵王如意。如意杀后,即徙淮阳王友为赵王。现在又再杀赵王友,而徙梁王恢为赵王。不久又杀赵王恢,废其嗣,而以吕禄为赵王。梁王恢徙赵后,即以吕产为梁王。燕王建死,杀其嗣而除其国,另以吕通为燕王。此外,又分齐为四,以削弱之。这样一来,燕、赵、梁遂完全转移到中央的手中,而齐国也四分五裂,易于控制了。
吕后并没有完成她的政治计划,便死去了。吕后死而袒刘之军兴。齐王发难于外,陈平、周勃响应于内,刘氏诸王,遂群起而诛诸吕。吕后八年的经营,不到几天,全被摧毁,天下大势,仍然回到外重内轻的局面。
诸刘既诛诸吕,于是陈平、周勃密迎代王恒为皇帝,是为文帝。文帝为高祖中子,惠帝之异母弟,即位之年,才二十四岁。他虽然是一个青年,但有足够的机警与慎重,以应付他所处的环境。
文帝即位之初,正当一个新的政变之后,诸吕虽诛,而中央政府则已解体。文帝虽欲整饬纪纲,但他以藩王入承帝统,威信未立,羽翼不丰。反之,刘氏诸王则已屡代藩封,基础已固;又以新诛诸吕,气焰万丈。因此文帝即位之后,不得不采取优容政策,如吴王濞称病不朝而仍赐以几杖,淮南王长击杀审食其而仍赦其无罪,由此可以想见当时中央政府之衰微。
即因中央政府之优容政策,而使诸王愈益骄纵。他们擅改法令,自置官属,各据一方,目无天子。同时,当时商人地主日益富厚,他们或转毂百数,周行郡国;或拥资百万,废居都邑。这些商人地主既不能得志于中央,遂与诸侯王相勾结,因而当时的商人地主“力过吏势”,而诸侯王则“富可敌国”。商人地主的资财与诸侯上的武装,现在紧紧地拥抱着了。而这到后来,便爆发了淮南王长和济北王兴居的叛乱。
淮南王长的叛乱系发觉于事前。据说淮南王长于“六年令男子但等七十人,与棘蒲侯柴武太子奇谋,以辇车四十乘反谷口,令人使闽越、匈奴”。文帝尽诛所与谋者,淮南王长不食而死。对于这场权力的斗争,当时的人民为之歌曰:“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在另一方面,当时匈奴愈益强大,老上、军臣两单于先后发动大规模的南侵。胡骑屡寇云中(治今内蒙古托克托东北)、上郡,烽火通于甘泉。送以公主,不能缓和;奉以金絮彩缯,亦不能缓和。
当时有一位洛阳少年贾谊,看到这种内外的形势,曾向文帝上了一个《治安策》,尽情极致地指陈当时的危机。例如他指出诸侯王的专横曰:“今或亲弟谋为东帝,亲兄之子西向而击,今吴又见告矣。天子春秋鼎盛,行义未过,德泽有加焉,犹尚如是;况莫大诸侯,权力且十此者乎!然而天下少安,何也?大国之王幼弱未壮,汉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数年之后,诸侯之王大抵皆冠,血气方刚,汉之傅相称病而赐罢,彼自丞尉以上偏置私人,如此,有异淮南、济北之为邪!”又如他指出匈奴的侵略曰:“今匈奴嫚侮侵掠,至不敬也,为天下患,至亡已也,而汉岁致金絮彩缯以奉之。夷狄征令,是主上之操也;天子共贡,是臣下之礼也。足反居上,首顾居下,倒县如此,莫之能解,犹为国有人乎?”又如他指出商人地主的奢侈曰:“且帝之身自衣皂绨,而富民墙屋被文绣,天子之后以缘其领,庶人㜸妾缘其履:此臣所谓舛也。夫百人作之不能衣一人,欲天下亡寒,胡可得也?一人耕之,十人聚而食之,欲天下亡饥,不可得也。饥寒切于民之肌肤,欲其亡为奸邪,不可得也。国已屈矣,盗贼直须时耳。”
贾谊最后的结论,是主张削弱诸王,集权中央。他说:“欲天下之治安,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力少则易使以义,国小则亡邪心。令海内之势,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从。诸侯之君不敢有异心,辐辏并进而归命天子……割地定制,令齐、赵、楚各为若干国,使悼惠王、幽王、元王之子孙毕以次各受祖之分地,地尽而止,及燕、梁它国皆然。其分地众而子孙少者,建以为国,空而置之。须其子孙生者,举使君之。诸侯之地其削颇入汉者,为徙其侯国及封其子孙也,所以数偿之。一寸之地,一人之众,天子亡所利焉。”[95]
贾谊的《治安策》,真是一篇很有见解的政治论文,简单明了而又扼要地指出了当时社会经济的病态和政治的危机,并且,提出了具体的解决方案。我们从贾谊的《治安策》中,就知道文帝时的社会是怎样一个社会。但是贾谊所指陈的各节,当时中央负责的官僚又何尝不知道,不过他们为了要粉饰太平,蒙蔽皇帝,所以“进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他们不知竟然有一位不知天高地厚的洛阳少年,把他们所要蒙蔽皇帝的一切赤裸裸地暴露出来,并且说:“曰安且治者,非愚则谀,皆非事实知治乱之体者也。”这虽然是一句老实话,但却骂尽了当时粉饰太平的官僚。所以史载当时“于是天子议以谊任公卿之位。绛、灌、东阳侯、冯敬之属尽害之,乃毁谊曰:‘雒阳之人年少初学,专欲擅权,纷乱诸事。’于是天子后亦疏之,不用其议,以谊为长沙王太傅。”后又拜为梁怀王太傅,始终不令参与朝政。不久梁王坠马死,贾谊自伤为傅无状,常哭泣,后岁余亦死。班固曰:“刘向称‘贾谊言三代与秦治乱之意,其论甚美,通达国体,虽古之伊、管,未能远过也,使时见用,功化必盛。为庸臣所害,甚可悼痛’。”
贾谊虽怀才不遇而死,但他的《治安策》,毕竟使文帝受到影响。比如文帝徙淮阳王武为梁王,不但尽有其故地,而且扩展其势力于中原。后又分齐为六国,尽立悼惠王肥六子为王。又迁淮南王喜于城阳(治今山东莒县),而分淮南为三国,尽立厉王长三子为王。这些都是贾谊“众建诸侯而少其力”的政治方案之实现。
文帝并没有等到中央集权制的建立就死了,其子继立,是为景帝。据《汉书·晁错传》云:(景帝)“材智高奇,驭射技艺过人绝远”。他在做太子的时候,就痛恨诸王的专横,吴王濞的太子入朝,他曾引博具击杀吴太子,因此与吴王的仇恨最深。
景帝即位,诸王愈益骄横,渐至目无法纪。当时御史大夫晁错屡建削藩之议,诸侯王每当微罪而遭削地。如楚王戊因在薄太后服内私奸服舍而削东海郡;胶西王卬因卖爵事有奸,因削其六县;赵王遂亦因罪而削其常山郡。景帝三年,晁错又建议削吴。晁错之言曰:“昔高帝初定天下,昆弟少,诸子弱,大封同姓,故孽子悼惠王王齐七十二城,庶弟元王王楚四十城,兄子王吴五十余城。封三庶孽,分天下半。今吴王前有太子之隙,诈称病不朝,于古法当诛。文帝不忍,因赐几杖,德至厚也。不改过自新,乃益骄恣。公即山铸钱,煮海为盐,诱天下亡人,谋作乱逆。今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其反亟,祸小;不削之,其反迟,祸大。”即因有削吴之议。于是吴王濞遂反,胶西王卬,楚王戊,赵王遂,济南王辟光,淄川王贤,胶东王雄渠,都起兵响应吴王的叛变,是为吴楚七国之变。
七国之变,首乱者为吴国。吴国在当时社会经济比较发达。据《汉书·吴王刘濞传》云:“然其居国以铜盐故,百姓无赋;卒践更,辄予平贾。岁时存问茂材,赏赐闾里。它郡国吏欲来扑亡人者,颂共禁不与。如此者三十余年,以故能使其众。”由此看来,吴国当时的主要收入,全赖盐铜事业,因而可以想见其盐铜事业之盛。同时从其他郡国亡人之逃入吴国一点看来,又可以想见吴国的手工业及农业生产中,吸收了不少中原失业的农民。又如存问茂材,则指明在当时吴国的旧商人地主业已参加政治。即因商业资本在吴国之突出发展,所以吴国特别富裕。吴王致诸王书中有云:“寡人金钱在天下者往往而有,非必取于吴,诸王日夜用之不能尽。有当赐者告寡人,寡人且往遗之。”[96]从这几句话看来,因知当时吴王之敢于首乱,实有商人地主作后台。这显然是一个社会阶层的行动。
七国叛变以后,西汉政府遂失掉了半壁江山,江苏、安徽、山东、河北的广大地域,完全转入叛乱之中。当时叛变的诸侯,以诛晁错为名,连兵西犯,问罪中央。中央政府迫于威胁,遂诛晁错以谢七国。但七国之叛,其志在推翻中央,是以晁错虽诛,而七国之兵不解。于是中央派太尉周亚夫、大将军窦婴将兵击之。战争以中央军的胜利而结束,吴王濞死于丹徒,其余六王,都自杀了。
七国之叛既平,西汉的中央政府乃下令,“诸侯王不得复治国,天子为置吏”。[97]从此以后,地方割据的局面,遂告结束,中央政权日益高涨,而西汉的政权,也就走向新的发展阶段了。
中国历史家往往盛称“文景之治”,甚至比之三代。其实所谓“文景之治”,正如贾谊所云:“夫抱火厝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火未及燃,因谓之安。方今之势,何以异此!”[98]果然,到景帝时,诸侯合纵,连兵而叛,自关以东,烽火遍地。诚然,文帝持身节俭,身衣弋绨,所幸慎夫人,衣不曳地,帷幄无文绣;治霸陵皆瓦器,不得以金银铜锡为饰,尝欲筑露台,因需百金而罢,以示敦朴,为天下先。因此,史家称之。但文帝的幸臣邓通,大夫也,而钱布天下;其代王府的亲信如张武等,大肆贪污,公行贿赂,文帝知而不罚,且更加赏赐,而曰“以愧其心”。[99]这些,都不免是他的盛德之累。至于景帝之治,则诚如他自己的诏令所云:“吏或不奉法令,以货赂为市,朋党比周,以苛为察,以刻为明。今亡罪者失职,朕甚怜之;有罪者不伏罪,奸法为暴,甚亡谓也。”[100]然而班固却为之颂曰:“周云成康,汉言文景,美矣!”[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