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秦代的世界形势
当秦族进入中原,在东方世界激起一个历史浪涛时,西方世界的历史浪花,也正飞溅到中国西部的边境。世界史的运动倾向,似乎在替继起的两汉时代之东西两个世界的历史接触,进行准备工作。
在这一时代,一方面希腊帝国已经瓦解,另一方面罗马帝国的势力,尚未达到东方,而中国的势力,也还没有达到中亚,中亚一带成了一个逸出于世界史主力支配之外的地方,因而提供了印度的文化之发展以历史的间隙。
早在战国末叶,希腊帝国,已经随着亚历山大之死亡而趋于瓦解。在秦代,出现于希腊帝国废墟之上的,是无数独立的小国。如塞琉卡斯[37]、托勒密[38]、安提娥那[39],及加伯多西亚、本都、俾斯尼亚和柏加曼等。[40]这些小国,各霸一方,虽仍分据西起地中海东迄印度河这一广大的世界,但是由于各个奴隶贵族集团之腐化与彼此间的矛盾对立,因而早已失去了以往旋转世界史的历史活力。
当希腊帝国瓦解之后,邻近希腊的诸蛮族,纷纷从文化世界之裂隙,侵入希腊帝国的心脏。其自西北而来者为克勒特人[41],其自东北而来者为安息人及大夏人。
当周秦之际,希腊帝国就像一盏光芒万丈的明灯,渐渐趋于熄灭,虽然,熄灭的只是希腊的政治生命,希腊的文化则为不朽的创造,直至今日,尚被视为欧洲文化之源泉。因为希腊的文化是古代巴比伦、亚述和埃及文化的综合,是无数奴隶劳动之升华,所以他是人类文化的精髓。当秦之时,希腊帝国虽已瓦解,而希腊的文化,仍然广被于其帝国之疆土;希腊人的语言,仍旧是中亚一带的国际语言;希腊人的艺术、宗教,仍旧沿袭着印度,并且逾过帕米尔高原而至于塔里木盆地之西北与中国羌族的文化发生了接触。所以在后来西汉时代中国人一踏进塔里木盆地,便到处碰到陌生的深目高鼻的塞种人。
当希腊帝国瓦解之时,罗马帝国,正如旭日东上,兴起于今日之意大利半岛。到汉代,这个新兴的势力,便继希腊之后,成为西方世界的历史主动力。
如前所述,早在战国末叶,罗马已经展开了开疆拓土的历史行动。他北逐高卢人,拓地至波河流域。南击希腊人,尽有意大利半岛之南端。即因罗马势力之南展,引起与北非强大商业国家迦太基的利害冲突,爆发了第一次布匿战争。在这次战争中,罗马胜利地击溃了迦太基,占领了西西里和撒丁尼亚两个谷产丰富的海岛,于是以此为根据地而遂掌握地中海上之霸权。
虽然,终秦之世,罗马的势力,并没有扩展到东方。它还是纠缠于与迦太基争夺地中海霸权的战争之中。当秦始皇二十九年,亦即张良狙击秦皇之年(公元前218年),罗马与迦太基又爆发了第二次布匿战争。当时英勇的迦太基人,在其将军汉尼拔的领导之下,沿西班牙海岸而东,越过阿尔卑斯山,侵入意大利。当始皇三十一年(公元前216年,蒙恬伐匈奴之前一年),罗马几为迦太基人所覆灭。迦太基人侵入罗马十五年,在此十五年中,所向无敌。直至汉高帝五年(公元前202年,项羽死于乌江之年),罗马人才把迦太基人驱逐出境。所以终秦之世,罗马完全在迦太基人的蹂躏之下。
现在,说到这一时代的印度。提起印度,就会令人想到佛教。作为印度文化之精髓的佛教,几千年来,直至如今,成为世界上,特别是东方世界大多数人之信仰。所以印度这个国家,几乎是一个精神的象征。嬴秦之世正是印度精神——佛教,开始向世界展开之时。
为了说明佛教的渊源,我们必须对印度的历史作一个简单的回顾。考印度早在史前时代,即有“南太平洋系”人种分布于此。[42]以后有“达罗毗陀族”的侵入。[43]更后有雅利安人的侵入。雅利安人最初侵入印度河流域,驱逐这里的原住种族薄里色土人。[44]以后大约在西周之初,便由印度河流域向东发展,进入恒河和亚姆纳河流域,在这一带分化为许多部族。[45]大约在这一时代,雅利安人的社会,已经进到了奴隶制的阶段,所以反映到宗教信仰上,便产生了建设于阶级制度的原理之上的婆罗门教。[46]
大约在春秋时代(公元前八世纪至公元前五世纪),侵入恒河流域之东方雅利安人,因为与当地的达罗毗陀族发生了血统的融混,形成了一种“混血的雅利安种族”。这种混血的雅利安族在当时,以哥萨拉与玛加达为中心,发展到比西方雅利安族更高的社会经济水准,他们建设了城市,组织了国家。在甘地哈拉到亚凡提之间,组成了十六个国家,其势力几乎扩大到全印度。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王权大为高涨。同时农业[47]、手工业和商业[48]也日趋发达,毗舍(第三阶级)出身的新富有者,也日益成长。婆罗门高于一切的身份制之社会基础崩坏了。从这一时代起,东方雅利安族便兴起了反婆罗门反吠陀的运动,这种运动的指导原理之具体的结晶,便是佛教的教理。
传说中谓佛教的创始者为印度的哲人悉达多,即中国所谓释迦牟尼。这位哲人出生于喜马拉雅山南麓,孟加拉以北,今日尼泊尔边境森林中之释迦族,其时正值中国春秋末叶。[49]释迦族者,亦属于混血的雅利安种,亦即所谓“破门的雅利安”“非吠陀的雅利安”。[50]这位哲人是释迦族中的一个世俗贵族[51],他感于当时婆罗门僧侣贵族的权威过高,于是创为雅利安真理,主张绝对的自由、平等。这种雅利安真理,就是后来佛教之原始的教义。[52]
这样看来,佛教的出现,正是当时东部印度之客观现实的要求,所以不久就在印度曾被压抑的阶级中获得了广大人群的信仰。正当佛教发育成长之时,希腊的骑兵队在亚历山大的指挥之下,闯入了印度的西北。在武装的保护之下,希腊的文化流入了印度。直至希腊帝国瓦解,希腊文化的东渐,也并没有终止[53]。希腊文化之流入印度,当然成为西部印度社会的一个有力的刺激。结果,促进了西部印度社会经济之发展。所以自亚历山大的远征军撤退以后,东方雅利安族即于印度河流域建立了国家。以后又扩展至恒河流域,南至于马德拉斯。到周秦之际,阿育王即位[54],于是统一了印度全境;并将其势力,伸张到今日之阿富汗。印度遂蔚然成为亚洲西南之一泱泱大国。
阿育王的印度,已转向封建社会。跟着胜利的征伐,世俗贵族的权威高涨;同时跟着农工商业的发达,毗舍阶级也抬起头来。此外大部分奴隶已转化为农奴,首陀罗阶级的贱奴,也获得局部的解放。为了反对共同的压迫者婆罗门僧侣贵族,于是阿育王为首的世俗贵族乃以佛教为旗帜,号召各阶级被抑压的人民,反对婆罗门教的阶级制度,因而佛教遂成为印度的国教。当时阿育王曾将佛祖的教义雕于碑碣,遍树国内,至今犹存者,尚有三十五件。此外又多派教士,广播佛教于其所知之世界,如锡兰、缅甸、罽宾、塞琉卡斯及托勒密等处,皆有佛教僧侣之足迹。这样一来,佛教文化遂成为印度历史的一种活力,把游离于罗马与中国两大历史动力之外的世界转入他的历史支配之下。
总上所述,吾人因知当嬴秦之世,中国、印度和罗马是世界史的三个动力。希腊虽已瓦解,但其文化,仍然在滋长之中。当此之时,罗马文化尚未东渐,但希腊文化与印度文化的浪涛,则已在冲击中国的西部疆界。人类历史正在走向世界的结合。秦代的历史,就在这样一个世界环境中展开其发展,中国的历史也就在这样一个世界环境中,走进了中期封建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