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融入生活的环境美学

当代环境美学家们正在形成某种共识，他们共同关注的主题几乎都是环境美学的“生活化”问题，无论他们走的是应用的途径还是理论的道路。在2010年8月举办的第18届世界美学大会上，以及在新近十年的环境美学发展当中，我们看到了环境美学发展的重要新方向：（1）走向“应用环境美学”；（2）走向“生态学美学”；（3）走向“社会美学”。但是，这几个方向的共同指向是根本一致的，那就是走向“生活美学”。那么，为何环境美学最终要融入生活美学当中呢？根本的理由，就在于“审美尺度”已成为环境与生活的共通标准。按照伯林特的理解，审美不仅可以成为衡量环境优劣的高级标准，而且，也是衡量我们日常生活质量的中心标准。

当前中国美学正面临历史上最好的发展机遇期。一方面，在国际美学协会所倡导的“文化间性”转向的浪潮中，中国美学界正在融入“全球对话主义”中；另一方面，中国美学在国际交流中，更加意识到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所以，将中国本土美学“国际化”进而推向世界已成为大势所趋。“分析美学”在欧美学界占据绝对主导，与这种主流的传统相比而言，当今中国美学始终没有经历过“语言学转向”的洗礼，在分析美学研究特别是“艺术哲学”研究方面，中国学界还是有很大差距的；对于分析美学之后兴起的“环境美学”，中国学者更多地还是在追随这个美学浪潮，而只有到了生活美学兴起的时代，中西美学之间才真正形成了“平等对话”的关系。

生活美学是近二十年来在中西方同时兴起的美学新潮，它本身就是美学多元化的产物，美学从关注艺术、环境进而开始“关注生活”“回归生活”，这也造成了新世纪国际美学界的“生活论转向”。在多学科的交叉视野当中，生活美学需要汲取诸如人类学、文化学、社会学等学科的养分，而且，更要在东西方美学的互动之间共同融入这个国际美学最新的思潮。

2007年7月，在土耳其安卡拉召开了第17届世界美学大会，这是国际美学界最高规模的盛会。从原本的“欧美俱乐部”，到如今关注非西方的美学智慧，世界美学大会的主题逐渐出现了微妙的变化。本次会议的主题就是“美学为文化间架起桥梁”，这顺应了当代美学和艺术发展的“文化间性”的转向的历史大势。因而，我在本次大会上的英文发言也以《观念、身体与自然：艺术终结与中国的日常生活美学》（Concept, Body and Nature: The End of Art versus Chinese Aesthetics of Everyday Life）作为题目，没想到引起了许多当代美学家的积极关注，在会场上下与他们的争论，我个人觉得记载下来还是非常有价值的，这也关系到环境美学与生活美学的关联。

深谙分析传统的欧美美学家自然对生活美学采取了拒斥的态度，而且，就连不完全在这种传统内的美学家也对生活美学采取了怀疑的态度。在我发言之后，著名的环境美学家伯林特追上了我，追问我发言究竟是什么意思，其所包孕的努力究竟是什么。当时我就继续向他做解释，可是当我说到“生活审美化”的时候，他立即提出自己的反驳意见，他明确地说：“我们一直在使生活审美化呀！”然而，仔细一琢磨，他的这种取向还是有“个人审美主义”之嫌疑。

为什么这样说呢？在本次大会上，伯林特还进行了一场钢琴独奏音乐会。国内许多人都不知道，作为美学家的伯林特同时还是一位钢琴演奏家，时常在各地进行演出，这种现象的确非常鲜见。当我和他说这种复合型“人才”并不多的时候，他竟毫不谦虚地说学者兼音乐家在美国也是寥寥。当然，他对于音乐具有一种哲学性的独特理解，在其演奏的几十个音乐片段中，穿插着他对于标题和音乐关系的理论阐释。或许，当这位音乐家兼美学家沉浸于音乐的时候，的确对他自己而言生活审美化是“一直”持续的。然而，对于大众来说呢，并非人人都是艺术家呀，或许生活美学是一种建基于大众生活而非少数精英文化基础上的新的美学。

还有一个难点问题，亟待我们来解决——是将生活美学当作环境美学的分支，还是把环境美学作为生活美学的分支呢？这也关系到对生活美学的误解。当代欧美环境美学家更多地把生活美学作为环境美学的发展环节。这里面引导出来的问题就是：生活是从环境里面延伸而出的，还是环境围绕生活而生成的？按照环境主义论者的观点，他们认为，如果认定环境就是围绕着主体生成的，那么，这种思想本身就蕴含了“人类中心主义”的意味。

实际上，环境与生活就是密不可分与交互规定的，环境更应该被视为“生活化”的环境，它具体包括“自然环境”“城市环境”和“文化环境”三个基本部分。活生生的“人”及其与生活环境的互动关联，恰恰是环境美学融入生活美学的必然通途，因为任何一种美学都希望人类生活得更加美好！

记得明清之际的文人张岱，在《陶庵梦忆》当中对于眼前的自然与身后的烟火，有着如此一段精妙的对比描绘：

一日，放舟焦山，山更纡谲可喜。江曲涡山下，水望澄明，渊无潜甲。……山无人杂，静若太古。回首瓜州烟火城中，真如隔世。^[99]

前面是太古自然，后面则是人间烟火，但二者不是割裂的。恰恰由于生活的根基，审美者对自然更加珍视，由“无人的自然”反观“有人的生活”，竟令人有恍然隔世之感……

最后要说明的是，本书的插图，除了少数个人拍摄与少量艺术史图片之外，多数来自我的朋友、手机摄影师卷毛佟。南迦巴瓦峰的图片则来自星空摄影师戴建峰。我与这两位年轻摄影师在从云南去往东南亚的一次自驾之旅中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九千里路云和月，那是一次平凡的自驾之旅，更是另一种生活之旅。

感恩生活，感恩自然！

刘悦笛
全书定稿于北京斯文至乐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