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语

当代美育一方面要鼓励人们喜欢美的事物，去欣赏世界，积累创造美的能力，而另一方面，又强调人要有控制追求美的情怀。美育不仅在积累追求美、创造美的知识能力，还要培养人高远的精神境界。美的创造和欣赏，本质上是要与世界建立更和谐的关系，所以后者显得更加重要。这正是中国传统美学和艺术所着力的方向。

从中国人审美生活的发展来看，唐宋以来艺术的形式，看起来好像并不绚烂、热闹，形式上越来越简括，整体上趋于荒寒和简朴，淡去色彩，摒弃繁复，抛却那种能够直接引起人欲望追求的外在形式，并不以追求我们一般所说的和谐、完美、漂亮为目的。

如水墨画的黑白世界，山水画中的枯木寒林，盆景中的老树枯槎，诗人欣赏的满池枯荷，书法中的丑拙造型，篆刻中的残破粗莽，都与通常所谓“正常的”审美观念有区别。这些艺术的形式常常是不匀称、不规整，甚至无秩序的，有时候与寒冷、枯萎、萧瑟、怪诞等“负面”因素相关。闻一多说：“文中之支离疏，画中的达摩，是中国艺术里最具特色的两个产品。正如达摩是画中有诗，文中也常有一种‘清丑入图画，视之如古铜古玉’的人物，都代表中国艺术中极高古、极纯粹的境界。”吴昌硕说：“吾本不善画，学画思换酒。学之四十年，愈老愈怪丑。草书作葡萄，笔动蛟虯走。或拟温日观，应之曰否否。画当出己意，摹仿堕尘垢。即使能似之，已落古人后。所以自涂抹，但逞笔如帚……”他们的观点，其实反映的就是传统艺术普遍存在的趣尚，或可叫作“反审美”趣尚。

这种“反审美”的思想，绝非畸形的审美思维，它具有深刻的社会历史因缘。人类历史，在一定程度上说，就是追求美的历史，但重要的是，人类怎么控制这双追求美的双手。蔡元培先生讲，以美育代宗教，宗教是有缺点的，追求美是没有缺点的。实际上，美的追求也是有缺点的。一味地追求最好的、最美的，美的追求最终演化为一种欲望的恣肆，贪婪地攫取美的世界，好了还要更好，要吃尽天下最好的食材，用尽天下最好的物品，这样一来，世界就变得越来越不适合人居了。不是说得到最好东西的人，就是世界的英雄，关键是怎么控制追求美的欲望。所谓文明，在于有一种控制自我的能力，这就是中国审美传统所高扬的伟大的节制原则。

老子讲：“虽有荣观，燕处超然。”荣观，是绚烂的东西，人类要创造美的形式，更要有一种美的心灵，一种控制知识和欲望的心灵，这就是老子所说的“超然”情怀。没有这节制的思想、超然的情怀，文明的发展将难以延续。

中国艺术中的黑白世界，强调无色而具五色之绚烂，推崇绚烂至极归于平淡，就是“节制”原则影响下的产物。我们要发现美、创造美，我们还要有另外一种生命体悟能力，一种控制美的追求的智慧，要使美的追求更好地服务于人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