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论基督教体系的政治原理

到目前为止，我仅根据自然原理得出了主权权利和臣民的义务，并根据经验或一致的词汇用法证明了这些自然原理是正确的，即我只是从经验所表明的我们的人类本性以及所有政治推论中必不可少而又取得广泛一致性看法的言词定义中引申出这些自然原理。但是，随后我将要探讨的是基督教国家的性质和权力；在这类国家中，人们极其依赖上帝意志的超自然启示。我探讨这个问题时必然要依据上帝的自然降谕之道，同时也要依据上帝的预言降谕之道。

但是，我们不是要将我们的感觉和经验抛之脑后，也不是要抛弃无疑是上帝降谕之道的自然理性。因为它们是我们的救主重新降临世间之前上帝赐予我们解决问题的智慧，所以就不能在暗地里用信仰之布巾将它包裹起来不加利用，而要用它来获得正义、和平与真正的宗教。虽然在上帝的道之中存在很多超理性的东西，即它们无法通过自然理性进行证明或否定，但天赋理性中没有任何东西与之相违背。如果真的出现了与之相违背的情形，那么过错要么在于我们笨拙的解释，要么在于我们错误的推理。

因此，如果上帝的降谕之道中包含了我们难以研究的内容，我们就必须要将我们的智慧限定在研究这些圣谕之道中，而不是耗费过多的精力——通过逻辑方法——从这些难以理解的内容且又不属于任何自然科学的规则之中得出一个真理。因为我们宗教的这些神秘教义就像是治病的丹药，如果整颗吞下去就会产生疗效，但是细嚼，则大部分会被呕出来，因而不会有任何效果。

但是，我们的才智被限定并不表示它将屈从任何他人的意见，而是意志在应服从的地方予以服从。因为感觉、记忆、才智、推理和看法不因我们的能力而改变，而必然总是像我们看到、听到、想到的事物那样呈现给我们。因此，它们不是我们的意志产生的效果，而是它们导致了意志的产生。那么，在我们容忍矛盾，按照合法的权力机关的命令说话并在生活中予以奉行时——总而言之，就是当我们的潜意识中对一个人所说的话没有任何概念，却仍然相信和信赖这个人时，就是我们的才智和理性被限定了。

当上帝对人降谕时，必然是直接谕示或者间接地通过一个此前曾经接受过他的圣谕的人传达。那些被上帝亲自传谕的人，完全可以理解上帝是怎样向一个人谕示的；但是要其他人（没有接受过上帝的圣谕的人）理解，即便并非不可能，那也是很难做到的。比如一个人向我声称上帝曾通过超自然的方式直接向他传谕，但我却心存疑惑，那么从他所提供的证据之中，我就很难找到让我不得不相信他的证据。的确，如果这个人是我的统治者，那么他可以强制我服从他，让我在言行上不得表示出对他的不信任，但是却不能迫使我的内心不按照理性驱使我的方式去思考。但是，如果这个人不是我的统治者，或者说他的权力不在我之上，那么他就没有任何东西使我相信或服从。

□耶利米的警告

耶利米是《圣经》中记载的一位先知。随着自称先知并宣称能预言政治事件的人越来越多，真先知耶利米警告以色列人，不可受假先知的迷惑；他继而指出，留在犹大的百姓也不能逃避上帝的审判；最后他还预言了假先知的结局。

因为《圣经》中所说的上帝向一个人传谕，并不是说上帝亲身和他说话，而是通过先知、使徒或教会向他传达，这与所有其他基督徒是一样的。如果说上帝通过梦和他说话，那么这就是说，他梦见上帝和他说话；对于任何一个知道梦大部分属于自然现象且它能够从以前的思想中衍生出来的人，这种说法就不能使他信服。有些自负、自大且对自己的圣洁或其他品德持错误看法的人，往往认为自己有资格获得神的特殊启示的恩典，那么这些就是做梦。如果说他看到了一个异象或是听到了一个声音，那就等于说他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下做了一个梦：因为人们很多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犯困，所以就自然地将梦当成了异象。如果说他在超自然的神灵感应作用下说话，那么就等于说他发现自己有一种想要说话的强烈欲望，或者有一种强烈的看法，只是无法提出自然而充分的理由。因此，尽管全能的神能够通过梦、异象、声音和神灵感应向一个人传谕，但是他没有强制任何人相信他向那些自称有这事的人传过谕。既然这种人是一个普通人，那么他就会犯错，甚至还会说谎。

那么对未从上帝那里获得过谕示的人而言，除了自然理性之外，他怎么才能立即知道什么时候服从、什么时候不服从那些自称先知的人所传达的圣谕呢？以色列王就攻取基列的拉末的事咨询四百先知，其中只有米该亚是真先知。[1]虽然被派去作预言反对耶罗波安所设立邱坛的先知是一位真先知，[2]并且他在耶罗波安面前所行的两件神迹表明他是上帝遣派去的，但是他却被一位老先知诓哄了；老先知告诉他，上帝让他同自己一起饮食。如果一位先知还能诓哄另一位先知，那么我们除了根据理性，还有什么方法能确切地知道上帝的旨意？对于这个问题，我可以根据《圣经》作答，通过两种迹象（两者不能分割）来辨识真先知。一种是行神迹，另一种是除了传播已有宗教之外不再传播任何其他宗教。我认为将两种迹象分开之后，任何一种迹象都不足以用来辨识一位真先知。“你们中间若有先知或是做梦的起来，向你显个神迹奇事，对你说，我们去随从你素来所不认识的别神，事奉他吧！他所显的神迹奇事虽有应验，你也不可听那先知⋯⋯那先知或是那做梦的既用言语叛逆耶和华你们的上帝，你便要将他治死。”[3]我们从这段话中可以看出两点：第一，上帝不会仅通过神迹来证明先知的天命，而是将神迹用来试验我们是否可以尽心地爱他（如《申命记》第13章第3节）。因为埃及巫师的法术虽然不如摩西所行的那样伟大，但是也是大神迹。第二点，不论神迹何等伟大，如果它是要煽动人们背叛国王或背叛依靠国王权力统治的人，那么就应当认为行这种神迹的人是派来考验人们的忠诚。因为此处“叛逆耶和华你们的神”就等同于“叛逆你们的王”。要知道，他们在西奈山下已立约使上帝作他们的王，上帝只通过摩西治理他们，因为只有摩西可以与上帝对话，并不时向百姓宣布上帝的谕令。同理，在我们的救主基督让自己的门徒承认自己是弥赛亚（上帝的受膏者，是犹太民族每天都盼望立王而在他降临后又拒绝的人）之后，仍不忘告诫他们信神迹的危险，《圣经》中说：“因为假基督、假先知将要起来，显大神迹、大奇事。倘若能行，连选民也就迷惑了。”[4]由此可见，假先知可能具备行神迹的能力，但是我们却不能将他们的说法视为上帝的谕令。圣保罗还进一步对加拉太人说：“但无论是我们，是天上来的使者，若传福音给你们，与我们所传给你们的不同，他就应当被咒诅。”[5]福音就是说，基督是王，所以接受所有反对王权的布道的人们因为这些话而受到圣保罗的咒诅。因为他这话是说给那些听了他的布道而承认“耶稣就是基督（耶稣是犹太人的王）”的人听的。

□毗斯迦山上

按照《创世记》的说法，由于以色列人的抱怨，摩西也曾经对上帝产生怀疑。上帝为了惩罚摩西，在摩西带领以色列人靠近迦南圣地的时候，带着摩西在毗斯迦山上某一处遥望迦南，指给他应许之地，但是同时告诉他，在他的有生之年，他不得进入迦南。据传，摩西在临死前遥望了一眼迦南圣地，然后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正如行神迹而不宣讲上帝已立的教义一样，宣讲真教义而不行神迹也不能充分证明得到了上帝的直接谕示，因为一个人如果不教导假教义但又不行任何神迹而自称是先知，那么人们绝不会因为他的自我标榜而高看他。从《申命记》第18章第21和第22节就明显可以看出这第一点，“你心里若说，耶和华所未曾吩咐的话，我怎能知道呢。先知托耶和华的名说话，所说的若不成就，也无效验，这就是耶和华所未曾吩咐的，是那先知擅自说的，你们不要怕他”。但是，在这里有人也许又问：当先知预言了一件事后，我们又怎能知道这事会发生还是不会发生呢？因为他可能预言的一件事要经过相当长一段时间后（比人的寿命时间还长）才会发生；或者，他作不确定的预言，即一件事在某一个时候会发生：在这种情况下，先知的标志就没有用处了。因此，要让我们相信一位先知，神迹就应该通过立即发生或延迟一段较短的时间发生的事情来验证。由此，只有将宣扬上帝已确立的教义和展示立即发生的神迹两者结合起来，才是《圣经》中判定一位真先知的标志，即承认神的直接谕示的标志。单凭其中任何一项，都不足以使另一个人有义务去尊重他的言词。

现在已经没有神迹了，也就是说，没有任何迹象可以让我们将之作为承认任何个人所宣称获得的谕示或神灵感应的依据；我们也没有义务去听从除了符合《圣经》的教义之外的任何教义；自从我们的救主时代以来，《圣经》代替且充分地填补了所有其他预言的缺陷；并且，只要经过睿智博学的解释以及细致的推理，就很容易使我们从《圣经》中推导出认识上帝和人类义务的知识所必需的全部规则和诫律，从而无需神灵附体或超自然的神灵感应。对于世俗基督教国家的最高统治者的权利以及基督教臣民对他们的主权者的义务，我恰恰要从《圣经》中找寻其原理。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将在下一章中对《圣经》各篇、作者、目的和依据进行讨论。

[1]参见《列王记上》第22章。

[2]参见《列王记上》第13章。

[3]参见《申命记》第8章第1～5节。

[4]参见《马太福音》第24章第24节。

[5]参见《加拉太书》第1章第8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