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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神圣的约定,那么对齐格弗里德·吉尔菲艾斯而言,便是十一年前一位金发少女带着朦胧的微笑对他说的一句话:

“齐格,要和弟弟做好朋友哦。”

十五岁的安妮罗杰这样要求时,红发少年不知有多么骄傲。这位健康的少年从未失眠过,但是那一天直到半夜还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他在心里暗暗发誓,要做姐弟俩忠实的骑士。

莱因哈特有一头金色鬈发,肤色白皙,是宛如藏起羽翼的天使般的美少年。如果他举止稳重,同龄的少男少女们一定会把他视为偶像。可他天性桀骜不驯甚至好战,和相貌大异其趣,很快树立了许多敌人。如果不是有实力与人缘兼备的吉尔菲艾斯陪着,恐怕他都无法在街上行走。

有一个少年比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大一岁,体格和腕力也卓然出众。一对一单挑的话,只有天生的打架高手吉尔菲艾斯能赢他。这位少年想趁吉尔菲艾斯不在,制伏生性高傲的莱因哈特。他或许是想让俊美的金发少年屈服,将其收为手下。

对方放言恐吓,莱因哈特用那宝石般的冰蓝色眼眸望着他,忽然抽腿向他的胯下踢去,当他向前扑倒时,便抓起石头狠狠砸他。即使对方已丧失斗志,血流满面地发出惨叫,莱因哈特仍不肯善罢甘休。吉尔菲艾斯接到其他少年的通知飞奔而至,才好不容易将他拉开。

莱因哈特毫发未伤,神态自若,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只是吉尔菲艾斯提醒他衣服上沾有血渍时,他才像泄了气的皮球般失去了锐气。姐姐知道的话就不妙了。安妮罗杰不会责骂他,只会用充满忧伤的温柔眼神望着他,再也没有什么比这种眼神更令莱因哈特心痛的了。

两人商量的结果,是穿着衣服跳进公园的喷水池,将莱因哈特衣服上的血渍冲掉。跌进喷水池总比和人打架要妥当多了。

说起来,吉尔菲艾斯不必也弄得全身湿透。但是当半旧的洗衣机器人大声强调它的存在意义时,和莱因哈特裹着同一条毛毯,喝着安妮罗杰泡的热巧克力,可是相当惬意的事。

令人担心的是,不知道被莱因哈特痛打一顿的少年会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家长。但那少年平素总喜欢炫耀腕力,大概是面子上挂不住吧,他并没有让父母介入。只是复仇的危险仍然存在,自此以后,吉尔菲艾斯便寸步不离莱因哈特。因为一旦对方成群结队来找麻烦,莱因哈特一个人一定应付不了。还好结果是杞人忧天。若是只对付莱因哈特倒还罢了,但要把吉尔菲艾斯也当成敌人,坏孩子当中还没人敢做这种无谋的傻事。

此后不久,安妮罗杰以少女之身被皇帝佛瑞德李希四世纳入后宫,莱因哈特遂进入幼校就读,把吉尔菲艾斯也一并接去。昔日那段美好的岁月结束了。

后来莱因哈特野心勃勃地力争上游,同时也要求红发好友与自己同步提升。

吉尔菲艾斯做到了,他的一生是和这对金发姐弟共有的,这使他感到生活充满意义与幸福。而除了他,还有谁能紧紧跟上莱因哈特那仿佛凌空飞翔的步伐呢?

“吉尔菲艾斯,辛苦了。”

重逢的时候,莱因哈特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吉尔菲艾斯指挥别动队转战帝国各地,完美地扮演了莱因哈特的分身,圆满完成各项任务。他让贵族联合军的副盟主立典亥姆侯爵化为宇宙尘埃之后,吸收投降的兵力重新编组,完全平定了边境,然后再与莱因哈特率领的主力部队会合。

“吉尔菲艾斯提督的功绩太大了。”

最近在莱因哈特的司令部中,这种私语到处流传,除了赞赏,也包含了嫉妒和防备的心理。

莱因哈特得以专心对付布朗胥百克公爵率领的贵族联合军主力,一个重要原因得归功于吉尔菲艾斯尽心治理周边,并使其安定下来。此事有目共睹,莱因哈特自己也这么说。他知道不管吉尔菲艾斯立下的战功有多么巨大,都是为了自己。

“累了吧?来来,坐下吧。喝葡萄酒还是咖啡?要是有姐姐做的苹果蛋挞就好了。但身在前线不能要求太多,回去后再好好享受吧。”

“莱因哈特大人,我有话要说。”

吉尔菲艾斯在感谢他的美意的同时,迫不及待地想确认一件事情的真伪。

“什么事?”

“关于威斯塔朗特两百万居民惨遭杀害的事。”

“那件事怎么了?”

一瞬间,莱因哈特秀丽的脸庞上闪过一抹不快之色。这没有逃过吉尔菲艾斯的眼睛,红发年轻人感到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滴进了心中。

“有人说莱因哈特大人知道这项计划的内容,但出于政治上的考虑默认了。”

“……”

“这是事实吗?”

“……是的。”

尽管心中甚是不悦,莱因哈特还是承认了。一直以来,他从不对安妮罗杰和吉尔菲艾斯撒谎。

吉尔菲艾斯的表情十分严肃,显然不是随便问问。他长吁了一口气。

“我认为莱因哈特大人追求霸权的意义,便在于树立起现在的帝国——高登巴姆王朝没有的公正。”

“这个道理不用你多说。”

莱因哈特觉出了自己不利的处境,也许一对一并不好,感觉又回到了少年时代与他平起平坐的日子。莱因哈特的确希望一直保持这种关系,也一直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但此时此刻,他却希望两人之间能变成上下级关系,只要喝令一声,部下便自行退去,因为他对威斯塔朗特的残杀事件深感愧疚。

“大贵族的灭亡是历史演变的必然结果,既然要一一清算五百年来的旧账,流血也就无可避免。但我们绝不能让民众成为牺牲品,新体制必须以得到解放的民众为基石方能稳固。牺牲了民众,无异于自掘坟墓。”

“我已经说过,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莱因哈特一口气喝下杯中的酒,极为不悦地瞪着红发好友。

“莱因哈特大人。”

红发年轻人声音中带有些微的愤怒和深沉的悲哀。

“假设对方是大贵族那伙人,因为是对等的权力斗争,无论采用什么策略都不必感到羞愧。然而把民众当作牺牲品,双手沾满血腥,那么不管编造何等美丽的词句来掩饰,仍然洗不掉这个污点。莱因哈特大人,像您这样的人,何必为了一时的利益,置自己于不义之地呢?”

金发年轻人顿时脸色苍白。面对正义公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失败了。于是,这份认知变成紊乱的思绪,进而生出强烈的抗拒。他狠狠地瞪着红发好友,目光有如极力反抗的小孩。

“你骂够了没有?!”

莱因哈特咆哮起来。霎时间,他意识到自身行为的可耻。他很想消除这种感觉,结果却变得更加愤怒。

“首先,吉尔菲艾斯,我征求过你关于这件事的意见吗?”

“我在问你,我征求过你的意见吗?”

“没有,您没有问过我。”

“这不就得了!我问你时,你再发表意见。事情已经结束,不要再提了。”

“但是,莱因哈特大人,贵族们做了不该做的事,您却没有做该做的事,二者之罪哪个更重呢?”

“吉尔菲艾斯!”

“是。”

“你到底是我的什么人?”

苍白的脸色,炽烈的目光,明确地诠释着莱因哈特的愤怒。他被红发好友深深地刺到了痛处,为了不让对方察觉到这一点,他只能更激烈地发怒。

既然莱因哈特这样问,吉尔菲艾斯也必须有所坚持。

“我是阁下忠实的部下,罗严克拉姆侯爵。”

这样的一问一答让两人同时意识到,彼此间那无形而珍贵的东西已悄然出现裂痕。

“你既然知道,那就够了。”

莱因哈特故作轻松地说。

“我为你准备好房间了。没有命令之前,你就好好休息吧。”

吉尔菲艾斯默然地行了一个礼,退了出去。

莱因哈特其实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到吉尔菲艾斯那儿为自己的行为道歉,说“这种事只此一回,绝对下不为例”就行了。不必让他人看见,两人私下谈开即可。只要这样做,所有的芥蒂应该就可以冰释。其实只要这样……

但是,即使只要这样,莱因哈特仍然不可能做到。

吉尔菲艾斯能理解我的感受吧,莱因哈特心中暗忖。这也许是他无意识的骄纵心理。

孩提时代,他不知和吉尔菲艾斯吵过多少次架,问题每次都是出在莱因哈特身上,而以微笑来包容一切的也总是吉尔菲艾斯。

这次也一定是这样吗?很奇怪,莱因哈特失去自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