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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费沙独立商人波利斯·高尼夫满脸不悦。他冒着穿过战场的危险运送地球教信徒朝拜团,但利润却微乎其微。偿还债务、支付部下薪水,再把贝流斯卡号送进船坞后,所剩无几的钱扣除生活费,连买十平方厘米的宇宙船外壳都不够。
“你好像不太高兴?”
桌前的人粗声粗气地问道。高尼夫连忙辩解:
“没有啊,我的脸一直都是如此,不是在阁下面前才这样的。”
后面这句话显然是画蛇添足,说话的人十分后悔,但似乎没有影响自治领主鲁宾斯基的心情。
“是你负责运送地球教信徒到圣地的吧?”
“是的。”
“你觉得他们怎么样?”
“我不太清楚。但就宗教而言,我认为穷人比较相信神的公正,这非常矛盾。不是正因为神不公正,才会有穷人吗?”
“有道理,你不相信神?”
“根本不相信。”
“哦?”
“幻想出‘神’这种东西的人,是历史上最大的骗子。他值得钦佩的地方只有想象力和商业才干。从古到今,不论哪个国家,有钱人不都是贵族、地主和寺院的人吗?”
自治领主鲁宾斯基兴致勃勃地望着年轻的独立商人,让高尼夫有点不舒服。自治领主是个看起来很精悍的男人,才四十出头,但头上一根头发也没有。被这种长相怪异的人盯着,当然和被美女盯着感觉大不相同。
“这个见解相当有趣,是你自己的想法吗?”
“不是……”
高尼夫应道,心中有些遗憾。
“是我自己的想法就好啦。大部分都是现学现卖,在孩提时代听到的。是十六七年前的事了。”
“哦……”
“在成长过程中,我随着父亲在星球间旅行。有一次碰到一个境遇跟我很像的小孩,大我两岁左右,我们成了好朋友。我跟他相处了两三个月,发现他领悟力强,心思又缜密。刚才那些话就是他说的。”
“他叫什么?”
“杨威利。”
高尼夫的表情像个成功表演了新戏法的魔术师。
“听说那家伙现在在做军人这种下等职业,身为自由人的我不禁同情他。”
年轻船长有点失望,因为自治领主看起来并没有吃惊。沉默片刻,鲁宾斯基语气严肃地说:
“波利斯·高尼夫船长,自治领政府有项重大任务要委托你。”
“啊?”
高尼夫眨了眨眼睛,但不是因为惊讶,而是出于提防。这位被帝国和同盟一致称为“费沙的黑狐”的自治领主,宽阔厚实的身躯中填满了像千层派般一层又一层的算计和策略。人人都这么说。高尼夫并没有否定这个传言的证据,他不明白为什么身为一介商人会被自治领主召见。既然不是要听他回忆过往,那么究竟要派给他怎样的任务呢?
不久,走出官厅大楼后,高尼夫使劲儿挥舞着双臂,仿佛要挣脱无形的枷锁。
一位老妇人带着的小狗向他吠叫起来。高尼夫对着小狗挥拳,挨了老妇人一顿责骂后,气冲冲地跨步离去。
回到船上,他看到事务长马利涅斯克那未老先衰的脸上堆满了笑容。因为能源公营机构发出一份通知——今后不必再担心贝流斯卡号的一切燃料问题了。
“你到底施了什么魔法?对我们这种小商船来说,这简直是奇迹!”
“我卖身给政府了。”
“咦?”
“畜生!那只黑狐!”
事务长慌张地环顾四周,说话的人则毫不避讳地高谈阔论。
“他一定在打什么坏主意,竟然把我这个善良公民给拖下水!”
“到底怎么回事?卖身给政府,就是说你成了公务员?”
“公务员?”
听了事务长独特的措辞,高尼夫像斗败了的公鸡,怒气顿消。
“是和公务员没两样!我将变成情报人员,被派到自由行星同盟。”
“哦?”
“高尼夫家族……”
年轻的船长大声咆哮。
“我最自豪的就是在这两百年间,家族中没出过一个罪犯和公务员,都是自由的人民,自由的人民啊!什么东西,竟要我去当间谍,一下子两样都沾到了!”
“你是去做情报人员啊,情报人员。”
“换个名字又有什么用!把癌症称为感冒,癌症就会变成感冒吗?把狮子叫成老鼠,被它咬到就不会死了吗?”
马利涅斯克没有回答,但心里觉得他的比喻太极端。
“他早就把我小时候和杨威利是好朋友的事查清楚了,这可一点也不有趣。我干脆把一切都告诉杨好了。”
“可是,这样不太妥当吧?”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你并不是当了情报人员就万事大吉,背后还有监视你的眼睛啊。监视和制裁的眼睛。”
“……”
“唉,你把事情详细地说给我听听吧。”
马利涅斯克搅拌着咖啡,一股强烈的酸味扑鼻而来,不用问也知道是便宜货。他花了两倍于高尼夫的时间品尝咖啡,一面聆听事情的经过。
“原来如此,请恕我直言。船长,你根本不必在自治领主阁下面前提起杨威利的名字。当然,即使你不提,领主那边也一定会提出此事的。”
“我知道。真是祸从口出。以后一定谨言慎行些。”
高尼夫心里颇不是滋味,承认了自己的失策。尽管如此,他还是无法把鲁宾斯基的命令看作正当的并接受下来。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枷锁却如影随形,无时不在。被它束缚远比无钱可赚痛苦。
如果说波利斯·高尼夫这种人还有存在的价值,那就是他独立不羁的自由身份。费沙的自治领主鲁宾斯基却将他唯一的自豪之处轻易踩在脚下。更恶劣的是,鲁宾斯基还以为向他施了恩惠。
拥有权力的人似乎认为,将公民置于权力机构当中是自己的特权。看来即使是鲁宾斯基,也无法摆脱这种错觉。
那么,我是不是暂时把这种错觉当成真实比较好?高尼夫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马利涅斯克若有所思地看着年轻的船长,提起平底壶。
“要不要再来一杯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