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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莱因哈特分开后,指挥别动队治理边境星域的齐格弗里德·吉尔菲艾斯再次接到命令。这大约是七月初的事。
齐格弗里德·吉尔菲艾斯在用兵和占领地的行政管理方面,都得到了充分的授权,因此有人戏称他是“边境星域之王”。当然,并没有人当面这样称呼他。
这位红发年轻人获得帝国元帅的全面信赖后,果然不负所托地平定了边境星域。虽说没有什么大规模战役,但六十余次战斗都大获全胜。而在所占领的行星上,除将该星球交由民众自治外,他还尽心尽力地维护星球间的治安。他严禁掳掠,将这支军队和贵族之间的差异明白地公之于世,获得了不小的政绩。
莱因哈特再次下达命令,是有原因的。
看完命令书,吉尔菲艾斯召见了瓦列和鲁兹两位副司令官。
这两位副司令官都比吉尔菲艾斯年长。其实不管是在帝国军还是同盟军内,还没有哪位提督比莱因哈特或吉尔菲艾斯年轻。
“请问司令官有何吩咐?”
“罗严克拉姆侯爵有令。”
红发年轻人对年长者显得非常客气有礼。
“据报,敌方的副盟主立典亥姆侯爵与盟主布朗胥百克公爵发生争执,之后他带领一支五万艘规模的舰队朝我们这个方向而来。名义上说要夺回边境星域,但事实上可以说是一种派系分裂行动。侯爵希望我们将之击败。”
鲁兹与瓦列听后紧张起来,因为在此次内战中,他们将首次遭遇大军。
经过快速的情报收集,他们不久便得知立典亥姆侯爵的军队已进驻奇霍伊萨星域。该星球上有帝国军的戈米休要塞,成了立典亥姆侯爵的根据地。
“决战将在奇霍伊萨星域进行。届时我将率领八百艘战舰作为本队。”
“只带八百艘?”
瓦列和鲁兹惊讶地瞪大眼睛,吉尔菲艾斯则平静地点了点头。
虽说敌方战舰总数有五万艘之多,但并未依照功能进行部署,只是杂乱无章地摆在一起。高速巡航舰旁边是炮舰,大型战舰隔壁是宙雷艇,在火力和灵活性上都大相径庭的舰艇毫无秩序地交杂一处,意味着敌方的战术构想与指挥系统缺乏统一性。
“简而言之,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没有任何可惧之处。”
吉尔菲艾斯得出结论。
鲁兹与瓦列于敌方的正前方列阵,但并非横向排列,而是由鲁兹突出于左翼,瓦列稍退于右翼,形成斜线阵。敌方如果一齐攻击的话,鲁兹将首先进入战斗状态。吉尔菲艾斯则利用瓦列与敌方遭遇前的时间差,指挥八百艘高速巡航舰包围敌方的右侧,等瓦列进入战斗状态之后,一举攻入敌方中枢予以击破,进而突破敌方的左侧。趁敌方混乱之际,鲁兹与瓦列则全力攻击。
“如此一来,应该就可以获胜了。而后要注意的是‘穷寇莫追’。”
年轻的红发提督脸上泛起微笑,看着两位副司令官。瓦列和鲁兹虽然尽力隐藏内心的惊愕,但终究无法自抑。这位看似温和忠厚的年轻人向他们揭示由司令官带头实行的“一击脱离战法”这种可怕的作战方案时,竟然面露微笑,全无紧张之色。
两人心想,这年轻人不愧是罗严克拉姆侯爵的不二心腹。他们早就知道吉尔菲艾斯受重用,并非仅仅因为他是罗严克拉姆侯爵孩提时的玩伴,而是的确有惊人的才干,现在不禁再次感佩。
事实上,吉尔菲艾斯的作战方案正是将杨威利的战术构想——整个舰队分成高速机动集团与后方支援集团的模式——在战术层面上以最猛烈的方式表现出来。
奇霍伊萨星球会战在立典亥姆军主炮的齐射中拉开帷幕。数万条光束在黑暗的虚空中架起一座光桥,袭向吉尔菲艾斯军队上方笼罩的能量中和磁场,粒子共蚀现象产生的彩虹雾笼罩着吉尔菲艾斯军的战舰。
吉尔菲艾斯军小心谨慎地保持着斜线阵形前进。不久,在左翼突出的鲁兹舰队于距离敌军六百万公里处开始射击。
来势汹汹的能量光束骤雨般落在立典亥姆军队的战舰上。在光线交叉而成的马赛克般的花纹中,爆炸物又描绘出别样的纹路。不久,鲁兹舰队与敌方战线接触,战斗不再是方才单纯的炮战,王尔古雷战斗艇也加入其中,展开了近身格斗战。
此时,瓦列的舰队与敌方距离尚远,尚未进入真正的炮战。
吉尔菲艾斯从旗舰巴伐罗萨的指挥席上站起,对直接率领的这支八百艘战舰的高速舰队下达进攻命令。在持续前进的瓦列舰队的掩护下,高速舰队向前行进,等预计时间一到,便从瓦列舰队的遮蔽下跃出,呈抛物线状突入立典亥姆军的侧面。
立典亥姆舰队此时正忙着与前方一字排开的敌方大舰队交战,意外地受到来路不明的攻击,全军惊慌失措。应战的指令四处纷飞,试图将舰首调向这支突如其来的舰队。但这时来自前方的粒子光束与飞弹的攻击更加猛烈,因为瓦列舰队此时已进入射程范围,展开攻击行动。
立典亥姆全军顿时一片混乱,不知该应对哪个方向的敌人。虽说是暂时的混乱,但对吉尔菲艾斯而言已经足够。
旗舰巴伐罗萨的主炮连续三次齐射,利剑一般的光束将立典亥姆军的舰列拦腰砍断。一连串的爆炸火光消失后,敌方各舰速度参差不齐,舰队中央部分产生了一个空洞,巴伐罗萨随即利用那空洞突入敌方的核心地带,八百艘舰艇立刻跟进。
立典亥姆军的中心地带宛如被一只巨楔凿穿,而且那巨楔正以极高的速度移动。立典亥姆军的提督们也曾试图包围入侵的敌人,无奈敌舰速度奇快,行动变化多端,难以应对,只是徒增损失。吉尔菲艾斯接着从敌方的左侧穿出。至此,“一击脱离战法”已完全成功。随后整个舰队又转换方向再次冲入敌军中,吉尔菲艾斯的八百艘高速舰呈螺旋状在敌方大军的内部搅动。
当内部的混乱逐渐扩大,波及舰队的外缘时,鲁兹与瓦列立即倾全力进攻。内部与外部的混乱结合的瞬间,立典亥姆军立即面临败北的命运。而且,巴伐罗萨在极近的距离内发现了敌方旗舰奥斯托马克。
“那艘就是立典亥姆侯爵的旗舰,立刻急追,将战乱的元凶拿下!”
吉尔菲艾斯用超光速通信下达命令。全体舰队为达成胜利,向敌方旗舰全速前进。
立典亥姆侯爵畏缩了,他从屏幕上看到己方的战舰沐浴在集中炮火下,化成白热的云团消失。知道这一幕幕景象就发生在旗舰身旁,畏缩更是转化成了切身的恐惧。司令官如哀号一般发布命令,奥斯托马克疯狂地扭转方向想逃之夭夭。
在与吉尔菲艾斯交战之前,立典亥姆侯爵曾夸下海口:既然总归要和那些毛头小子作战,还不如直接和那个金发小子交手,只和其部下红发小子打实在不过瘾,但这时也只得将就将就了。
此刻,立典亥姆侯爵早已不知将那番豪言壮语抛到战场的哪个角落。过了片刻,在他的前方出现了无数光点。原来是立典亥姆军的运输舰队,为使己方舰队在长期战役中得到补给,它们一直尾随在舰队后方。但此时对立典亥姆侯爵而言,它们无疑是阻挡退路的障碍。
“炮击!”
听到命令,炮术军官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
“但是,阁下,那是我方的运输舰队啊,为何要攻击?”
“既然是我方,为何妨碍我逃……妨碍我转进?别管那么多,立刻给我打!给我打!”
就这样,奇霍伊萨会战中最悲惨的一幕发生了。
因为立典亥姆侯爵要确保逃亡的路线,非武装的运输舰队惨遭己方的炮击。这一幕将战争的无情与混乱诠释得淋漓尽致。
运输舰队其实已获知己方败走,正在缓慢地变更方向。但就在这时,传来驾驶员惊愕的哀叫:
“能量波、飞弹急速接近中!无法回避!”
“是敌人吗?”
军官们也叫起来。这是当然,本来一直以为自己处于远离战场的后方,难道附近竟然有敌军埋伏?
“不,是我方……”
说时迟那时快,话还没说完,闪光已将一切摧毁殆尽。最先牺牲在友军炮火下的是帕塞伍三号,被磁力炮发射出的中子弹头击毁。
狂乱的中子风暴瞬间充满舰内,所有的成员应声而倒。
多数人都当场死亡。只有一位在舰中央的仓库中检查货物保管系统的士官克里昂,因为厚实的内壁与货物的包围多活了几十秒。
克里昂失去了站立能力,跌倒在地板上,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前方不是我方的战舰吗?究竟受到了谁的攻击?还是说有其他事故发生?
“无论如何,我一定要站起来,到外头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定要活着回去,妻子和新生的双胞胎孩子还在家里等着我!”
但是,克里昂终究还是没站起来。扶在墙壁上的手,指甲生出了紫色的斑点,并且逐渐扩大至全身,最后皮肤起泡,生命组织被入侵。
运输舰德连八号的副舰长林查上尉,在爆炸发生的瞬间被抛起,撞击在墙壁上,接着右臂感到一股锐利的灼热,整个人失去了意识。
他恢复意识时,发现周围满是烟雾和尸体。他焦虑地想站起来,身体却失去了平衡。他往下打量自己,视线不由得停在右臂上:自肘关节以下的部分已全部消失。
大概是爆炸发生时,飞溅的机器碎片将手臂切断了。只是因为速度太快,肌肉瞬间收缩,出血与疼痛意外地少了许多。
“有没有人在?”
林查上尉跌坐在地板上叫着。叫了三次,终于有了微弱的回音,一个小小的人影踉踉跄跄地走过来。
林查扬起眉头,看到一个一头金色乱发、满脸血污和灰尘的少年,他有一张非常年轻的脸庞。
“你一个小孩子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幼校学生,是即将分配到戈米休要塞的上等兵。”
“哦,是这样。你多大了?”
“再过五天就十三岁了。”
“真是世界末日到了,连孩子都得上战场。”
上尉长长地叹了口气。但不管是不是世界末日,还是得先治疗自己和少年身上的伤,于是他叫少年到放有急救用品的地方取必需的药物。
先用冷却喷雾剂麻痹痛感神经,然后消毒,再用保护纱网包扎起来。少年身上只有撞伤、擦伤以及轻度的烧伤,命运对他真是庇护有加。少年看着一面没有损坏的屏幕,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敌人好像接近了。”
“敌人?”
上尉出声问道。
“敌人指的是谁?应该是让我们陷入这般惨境的人吧。”
林查吃力地平衡身体,站了起来。他启动紧急信号弹发射系统,按下绿色的按钮。
“我们投降了,舰上有负伤者,请基于人道立场给予救助。”
上尉的嘴唇扭曲了。如果将拯救敌人称为人道,那么杀害己方的行为应该称作什么?
“我们要投降吗?”
“很不愿意吧,小家伙?”
“请不要叫我小家伙,我有像样的名字,肯拉特·冯·摩德尔。”
“哦,那真是太巧了。我也叫肯拉特,肯拉特·林查。那么,小肯拉特,如果你不愿意投降,打算怎么做?”
年长的肯拉特逗弄似的一说,少年脸上浮现出困惑的神情。
“我也不知道。虽然我不愿投降,但现在这种情况也没办法打仗。应该怎么做,我真的不知道。”
“这样的话,那就看我的吧。”
林查一面说,一面用左手笨拙地将消毒用的酒精瓶拿起来。
“我可比你多活了十四年,多少也有些智慧,虽然只是连追随的司令官的真面目都无法看穿的智慧。”
年轻的上尉将酒精当酒一般喝了下去。小肯拉特半是惊讶半是担心地注视着他。
“哎呀,不要做出这种表情。这酒精是药用的,对人体不会有坏处。”
上尉的话音刚落,警报器响起来。救援到了。
“敌方”的救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