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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舰队大败。鲁格朗休提督自杀身亡。”
“杨舰队在补给和整备后,即将进攻首都海尼森。”
“各行星的警备队和义勇兵陆续往杨提督处集结。”
收到上述情报,首都海尼森的救国军事会议笼罩在一片沉重的气氛中。
“真是内忧外患啊!”
有人在感叹。因为首都目前的情势也不太稳定,他们虽然下了戒严令,以军事力量全面控制政治、经济和社会,但仍无法防止混乱的局面。由于有外出禁止令,一般犯罪案件和事故减少了,可是物价却节节攀升,消费物资明显不足。救国军事会议害怕人们的不满和不安情绪高涨,不得不展开调查,同时也试图听取从费沙自治领来的商人的意见。
“你们都是军人,经济是什么,你们是不懂的。”
这名商人说话直接而严厉。
“目前海尼森处于与外界隔绝的状态,是个完全封闭、必须自给自足的经济单位,然而社会上的消费能力却远远超过生产能力,处于畸形状态。在这种情况下,只要还采取市场经济体制,物价当然会居高不下。首先要解除对流通机构的管制,并且放宽新闻尺度,这样才能安定人心,否则整个社会和经济都会不健康。”
受命统制经济的艾凡思上校听了这番话,很不以为然。救国军事会议能以少数人来统治行星海尼森,主要就是因为控制了通信、运输和流通,而经济是否健康根本无关紧要。军人考虑经济政策的时候,多数情况下会采取统制和管理的方法,由此步入国家社会主义。来自费沙的商人明白眼前的上校也不例外。
“经济其实是一种生物,你若要统制它,要它照你的意思作息,那它必然动弹不得。在军中,长官可以殴打部下让他们遵从命令,但以这种感觉谈论经济就令人为难。索性让我们费沙自治领来管理经济吧……”
“不许胡说!”上校怒吼道,“我们的目标是打倒银河帝国的专制主义者,恢复人类社会的自由和正义。你们这种费沙的拜金主义者哪能明白这些道理?不要以为人心和社会都是由金钱支配的!”
“好漂亮的台词。”
商人的眼中闪动着嘲讽之色。
“但最后那句话可以稍稍修改一下。我想,你们大概认为人心和社会都可以用暴力来支配吧。”
艾凡思上校被激怒了,手按着枪,似乎要射杀对方,但最后还是忍了下来,只招手叫士兵把他赶出办公室。商人是赶走了,可物价高涨和消费物资缺乏等问题却怎么也赶不走。最后只好随便抓几个奸商出来,征收他们的物资来补充不足,然而这根本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接着,一个奇怪又严峻的谣言流传开来,说救国军事会议中有人和特留尼西特政府互通声息。
其实早就有很多人怀疑为何特留尼西特议长能逃走。政变发生后,统合作战本部代理部长和宇宙舰队司令长官都被拘禁起来,为何单单议长成了漏网之鱼?
难道特留尼西特早就得知即将有政变发生?只能认为救国军事会议内部有人向他暗通消息,连政变发生的日期都告诉他了,否则他不可能神机妙算般从官邸消失。宇宙舰队司令长官比克古提督似乎也得到了模糊的情报,但仍然没来得及采取行动。相比之下,可以推知特留尼西特一定得到了相当准确的消息。
格林希尔上将命令贝依上校尽力辟谣。毕竟这种事除了引起相互猜疑外,不会有其他好处。疑问的声音虽然变小了,却没有完全消失,阴冷的气氛仍然萦绕在他们之间。
日子在焦虑和不安中过去,事态仍旧毫无缓和的迹象。
惨案终于还是发生了。那便是被后世称为“广场大屠杀”的事件。
海尼森纪念广场和这颗行星一样以国父之名来命名,国家的各种典礼经常在这儿举行,为了彰扬国家意识,取这种缺乏创意的名字也是没办法的事。
六月二十二日,公民们朝这个可容纳三十万人的大型广场涌来。人潮从早上开始集聚,到正午已有二十万之众。
戒严令中明令禁止群众集会,这种公然无视戒严令的行动使救国军事会议感到震惊。他们得知这次集会的口号竟然是“反对暴力统治,恢复自由与和平的公民集会”,更是震怒不已,认为这是对救国军事会议的狂妄挑战。
谁是主谋?
派人打听之后,他们发出了怒吼:
“是那个女人!”
原来是洁西卡·爱德华,德奴仙行星区选出的议员,也是反战派的急先锋。她曾在公开场合质问过当时的国防委员长特留尼西特,并不断严厉批评战争的愚蠢和军队的劣行。尽管有戒严令,但她迄今为止并未被拘禁,因为军事革命派已将全部精力投入到抓捕政府与军部的最高官员中,无暇顾及议会内的在野党势力。
克里思齐上校受令赶赴广场驱离群众,逮捕爱德华议员。他接到命令后,立刻率领三千名武装士兵前往广场抓人。但事后,救国军事会议的官员们却为选派此人执行任务后悔不已。
克里思齐上校从一开始便没打算对群众晓以大义。
他带着武装士兵冲进广场守住入口,举枪威吓群众,然后命令部下搜寻洁西卡·爱德华。
洁西卡自己出现在上校面前,用毫不妥协的语调质问他,为什么武装士兵要打扰人民的和平集会?
“为了恢复秩序。”
“秩序?用暴力来破坏秩序的不正是你们救国军事会议的人吗?所谓的秩序到底是什么?”
“秩序是什么,是由我们来决定的。”
克里思齐上校骄横地回答。他两眼充满狂傲之气,仿佛手中握有无限的权力和权威。
“我们必须将在群愚政治下日渐腐朽的同盟社会恢复正常。你们这些家伙只会高唱不负责任的和平论调,我倒很想瞧瞧有谁冒着生命危险,还能大言不惭!现在给我找十个人出来,排成一排。”
接到命令,士兵从群众中拉出十个人排成一排。被围堵在广场上的群众中虽然有人抗议,上校却置之不理。他炫耀似的拔出腰际的佩枪,站在这一群面色苍白的男人面前。
“拥有崇高理想的公民们……”
上校嘲弄地扫视着众人。
“据说你们的主张是和平的言论胜过暴力,是吗?”
“是的。”
一名青年战栗着回答。上校忽然一翻手,用枪托打碎了这个男人的颊骨。
“下一个!”
上校看都不看那个悄无声息倒下的人,又质问另一个瘦弱的中年男子:
“你跟刚才那人有同样的主张吗?”
上校用枪抵住这个人。枪托上的血渍似乎让此人十分害怕。只见他全身颤抖,豆大的冷汗从毫无血色的面颊上流下,哀求道:
“饶了我吧,家里还有妻小等着我。求求你别杀我……”
克里思齐上校放声大笑,用枪托猛地往这个男人脸上敲下去。男人的上唇顿时裂开,门牙和血一起喷出来。他惨叫一声,快要倒地时,上校又揪住他的衣领,给他补上一枪托,只听见鼻梁碎裂的声音。
“没有必死的准备还敢说大话!听着,你们应该说,和平只能依靠军事力量来维护,没有武器就没有和平!说说看,说!”
“够了!”
洁西卡原本扶着倒在地上的青年,这时轻轻放下他,让他躺好,自己站起来,双眼闪动着愤怒的火焰。
“你是说如果有了必死的准备,那不管多么愚蠢、多么残暴的事都可以去做吗?”
“住口!”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这世上竟有人利用暴力把自以为是的正义强加于人!上至银河帝国的始祖鲁道夫·冯·高登巴姆,下至上校你,都是这样,你正是鲁道夫的不肖子弟!难道你还不觉悟吗?你根本没有资格站在这里对人民说话!”
“臭女人!”
转瞬间,理性之线悄无声息地断裂开来。那沾满两个人鲜血的枪托向洁西卡脸上砸去。三下,四下,上校疯狂地砸着,眼中失去了常人的理智。转眼间,洁西卡已经皮开肉绽,点点鲜血溅上了上校的军服。
公民和士兵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狂乱的上校。洁西卡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上校还在用军靴猛力踩她的脸。这时人群中终于发出怒吼。一位公民冲出来撞向上校,上校一个踉跄,气得脸颊扭曲,用枪托击打那个男人的背。枪托落下时响起钝重的声响,但立刻被无数怒吼声和愤怒的人们的足音湮没,上校的身影消失在群众脚下。一场真正的冲突展开了!
士兵们手中的来复枪射出光束,将人们击倒。但是有的枪能量用尽,有的枪被民众夺走,士兵们在狂怒的人海前束手无策,终于被打倒在地任人践踏。
救国军事会议得知广场上发生大暴动,大为震惊。他们虽然一度想使事态平息下来,但得知公民们夺走数十把来复枪之后,便认为已无对话余地,开始了武力镇压。
大量的无力化瓦斯弹发射到广场上。瓦斯本身不会杀人,但许多人直接遭到瓦斯弹的重击,倒地身亡。有的人吸入瓦斯后,被救国军事会议以违反戒严令为由拘捕入狱,但也有许多人成功地当场逃走。想追捕他们是不可能的,因为人员不足,再加上治安警察不但不协力抓捕,反而消极怠工。尽管事后已封锁相关消息,这起事件仍像纸包不住火似的传遍全国。善后处理相当棘手。
这次的广场大屠杀造成两万余人死亡,其中有一千五百名士兵,其余全是公民。
“万一全市和全星球的人都起来反抗,会是什么样子?我们怕是对付不了啊。难道要把他们全杀光吗……”
救国军事会议的成员们到现在才明白,原来他们自己是最不受民众支持的少数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