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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威利大概不属于猛将那一类型，可是每次战斗，他总会站在最前线，即使战败时，他也一定在舰阵的最末端掩护友军进行撤退。

杨认为这只是指挥官最起码的义务，否则又有谁愿意把生命交给一个年方三十的年轻小子呢？

在杨的旗舰前方，阮邦修少将指挥的三千艘军舰正在屏息等待攻击的命令。在他左右和背后排开的友军也在等待。

“敌我距离六点四光秒，即一百九十二万公里……”

操作员的声音低如耳语。

“敌人正自右向左移动，方向与我军垂直。速度是零点零一二光速，约每秒三千六百公里，已接近恒星系内速度的极限……”

灯光昏暗的舰桥内，除了操作员的声音，只剩下轻微的呼吸声。杨双眼盯着屏幕，右手举至与肩同高，这是展开全面战斗的手势。

“射击！”

命令下达给了全体舰队的炮手。

下一秒，数万条白热的能量光束穿越黑暗的宇宙空间。这些光束并非平行射出，而是瞄准敌军舰队的中央一点集中射击。

每当进行炮战时，杨的战术有一个明显的特征，即集中火力猛攻一点，使破坏力以几何级数增长。在去年的亚姆立札会战中，帝国军就曾经吃过类似的苦头。只要以己方数艘战舰的炮火攻击敌军的某一艘战舰，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打破敌方的防御极限。

“能量波急速接近！”

第十一舰队的操作员发出惊慌的警告。就在这一瞬间，舰队的侧面已遭到巨大的能量团的重击，进而粉碎。

在如同小恒星一般的光热中，数以百计的舰艇灰飞烟灭，并波及周围三四倍的战舰，引发爆炸。核爆发出的白色光芒一瞬间扩散开来，整个屏幕看起来仿佛被漂白过一样阴森可怖。

尤里安坐在杨威利的指挥桌旁，这是少年生平第一次直接目睹宇宙空间的战斗。他感觉背脊在微微战栗，于是不断地安慰自己：“这不是恐惧，而是兴奋。现在才刚开始，好戏还在后头！”

“联络阮邦修……”

杨下这道命令时并不是坐在椅子上，而是支着一条腿坐在指挥桌上。这种举止实在不雅至极，可是部下们看到他这个样子，心情却莫名其妙地安定下来。

“命他全速前进，突袭敌人的侧面。”

接到命令后，阮马上抖擞精神，全速前进。

阮邦修属于猛将型，如果配合总司令部冷静周全的计划，一定能发挥出最大的破坏力。他和莱因哈特的部下毕典菲尔特倒是颇为相似。

“突击！”

阮邦修的命令总是明快有力，绝对不会令部下产生误解。

“突击！突击！”

司令官一马当先，阮邦修的舰队以最快的速度从侧面袭击敌舰。炮门大开，能量光束和炮弹倾泻而出，发射和爆炸的闪光照亮了黑暗宇宙的一隅。由于火力相当强大并集中，敌军舰队被炸出一个巨大缺口，阮舰队成功地从缺口处将敌军舰队分割开来。

第十一舰队的参谋们变了脸色。如果阮的军队继续前进，恐怕整个第十一舰队要被从中切断，分成前后两截。从理论上来说，此时他们可以将计就计把舰队一分为二，再夹击对方。但想实现这个方案，需要有相当灵活洗练的战术，比如像杨威利那样的。

但是他们并没有这样的自信，只能采取常规的应对方式。命令传了下来：全方位攻击敌人，将敌人尽数消灭，不留一兵一舰！

不消片刻，阮舰队的上下左右及前方都有敌人杀来。火球炸裂，震动摇晃着舰体。虽然调整了入光量，但屏幕上的闪光仍然灼烧着大家的视网膜。

阮提督在旗舰玛吾里亚的舰桥里朗声大笑。

“太好了！不管哪个方向都是敌人，已经没必要瞄准特定目标了。打啊，要打就打个痛快！”

对于指挥官的态度，有人佩服他的大胆，但也有人认为他的头脑一定有问题。但这些都不重要，目前唯一能确定的事实是，如果不将眼前的敌人杀尽，他们便不会有明天。现在根本没有时间思考战争的意义和杀人的理由。

“十点钟方向飞弹接近，回击！”

“第四炮塔全力发射！”

通信线路中充满凄惨的嘶吼与咆哮，此外又混入了冲击音与干扰电波的杂音，不断地侵蚀将士们的听力。事实上，舰外的宙域仍是一片死寂的真空……

视力也无情地遭到侵蚀，飞弹穿梭的轨迹和能量光束锋利的光芒纵横交错，划破了亘古不变的冰冷星空。将一切全部抹杀的白色光芒，以压倒性的存在感占据着人们的视野。

开战三十分钟后，杨的旗舰休伯利安也将舰首移至第十一舰队的侧面。休伯利安笼罩在一片彩虹色的雾气中，那是能量中和磁场正在防止能量光束破坏舰体。

“没想到会这么棘手。”

杨一面看着屏幕，一面自言自语。他现在才知道第十一舰队的抵抗力相当强，司令官鲁格朗休也不是省油的灯。

“巴格达胥这个没用的东西，派他潜入杨舰队到底是为了什么？”

鲁格朗休一面继续指挥作战，一面忍不住在心中暗暗咒骂。巴格达胥置生死于度外，身负重任潜入伊谢尔伦，为的不就是散布假情报扰乱敌军，若行不通就伺机刺杀杨威利吗？反观现状，却证明这些任务他一项也没完成。更糟糕的是，遭到侧攻奇袭的反而是我军！原来预定的是左右夹击敌军，结果却被杨各个击破。

难道他们早就识破了我的战术？鲁格朗休恨恨地咬牙切齿。或许自己错信了一个不值得信赖的人。不安和悔恨如同一双无形的手，敲击着他厚实的胸口。

操作员请求指示的声音把司令官从思考中拉回现实。

“什么事？”

“中央已被攻破。目前我军被一分为二，敌人正在包围舰队的后半部。”

阮邦修的舰队虽然被猛烈的炮火攻击，受到不少损伤，但终于成功地攻破敌军的中央。接着他们转向右方，将被截断的一支敌军逐渐包围起来。

鲁格朗休一声不吭地瞪着屏幕，他明白了杨的意图。原来如此，他咂了咂嘴。

“‘奇迹的杨’果然不可战胜，太厉害了。”

将敌人从战略层面一分为二后，杨选择其中之一，再从战术层面将其一分为二，专心地把这一半完全击垮。

在这种情况下，双方的战力几乎为四比一，身为总指挥官的杨根本不必对战况乍喜乍忧，只要静观下级指挥官各个击破敌军就行了。

在杨威利看来，这种战术根本谈不上什么奇谋，只是遵循了用兵学中很初级的原则“以多胜少”，却被说成是什么魔术或奇迹，真是令人意外。

两军的主力一接触，随着空间中舰艇的密度升高，战斗由炮战演变为近距离格斗战。此时，单座式战斗艇斯巴达尼恩是最活跃的武器，旗舰休伯利安的飞行队队长波布兰少校也率领部下伺机行动。出击命令一宣布，全员便立刻登机，从母舰跃入宇宙的怀抱。

“威士忌、伏特加、朗姆、苹果白兰地各中队，听从中队长指挥。雪莉和干邑紧跟在我后头，保持编队，不可混乱。”

这位飞行队队长用酒给麾下各中队起名字。

“人生的主食就是酒和女人，战争只是下午三点钟的点心。”

既然能说出上述名言，用酒给部下起名字的确很符合他的个性。据说他本来还想拿女性内衣来取名，幸亏没有这么做。

波布兰少校搭乘的斯巴达尼恩一边挺进，一边在宇宙中画出无形的轨迹。雪莉和干邑两个中队跟着击坠王，其余四个中队各自散开寻找敌手。

第十一舰队各舰也相继放出单座式战斗艇。

在交错的炮火中，斯巴达尼恩之间的空战在各个地方进行。这些战斗艇的性能其实不相上下，胜败的关键取决于飞行员的技巧。战斗艇的飞行员很多都是技巧至上主义者，对他们来说，这是求之不得的训练场。此时，当事者们根本没有意识到他们是在自相残杀，只顾陶醉在令人热血沸腾的兴奋中。

波布兰的战斗艇出发不到两分钟就击落了三架敌机。他不仅要躲开敌人的攻击，还要小心友军的炮火，迅猛地在翻滚的能量怒涛中穿行。

波布兰目前处于精神亢奋状态，反射神经也紧张到了极限，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快速跃动。

战舰尤里西斯也身处这场战乱之中，舰体外部已被能量之剑划破，内部喷出大量缓冲材质，整艘战舰看起来宛如被一团白色云雾裹住。后部炮塔因此无法辨认敌我，识别系统也派不上用场，士兵们只能在谩骂上帝与恶魔之余，对着炮火袭来的方向进行迎击。

这一连串惨烈的战斗持续了八个小时。

杨舰队已彻底突破第十一舰队的中央，将其后半部全数消灭，之后以全部兵力包围鲁格朗休提督所在的前半部舰队，一艘接一艘地将敌舰击沉。由于绝大部分舰艇都拒绝降服，进行疯狂的抵抗，杨不得不出此下策。

这一场令杨心情沉重的歼灭战，最后以鲁格朗休提督自杀宣告结束。他一直顽强地抵抗到旗舰周围只剩数艘军舰为止。

通过旗舰上的通信官，杨得知了鲁格朗休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下官一生最后的战斗能与大名鼎鼎的杨提督交手，实在是一种荣誉。军事革命万岁！”

参谋派特里契夫长叹一声：

“这场战争真惨烈啊！”

尽管如此，胜负仍然很早就决定了。

其实杨舰队的数目本来就比敌人多一倍，再加上由侧面突袭，成功地分隔了敌军，要打赢这场仗真是太容易了。若不是碰上了勇猛的指挥官鲁格朗休，早就轻而易举地打赢了。由此证明第十一舰队的确善战。但对杨而言，这是毫无意义的善战。他们如果早点举起双手投降就好了……

“鲁格朗休提督若是无能，敌我双方的死伤人数就不会这样多了。”

听到先寇布这样说，杨默然点头。战斗告一段落后，他感到非常疲惫。

先寇布心想，这支舰队中难道只有杨威利是人才吗？如果没有这位年轻机智的司令官，杨舰队并不强。它不过是一支由败兵和新兵混合编成的部队，没有什么辉煌之处。可是它在司令官不败的名声之下不断战斗，不断取得胜利，建立了现在的辉煌功勋。可以说，鲁格朗休的事件并非与杨无关。如果杨是位无能的指挥官，这个舰队很可能在自身规模还小的时候就被一战击溃，而高奏凯歌返回故乡的就是敌军了。

这个问题不仅关乎过去，也同样关系着未来。在银河系中，还存在一位常胜不败的名人。

那就是罗严克拉姆侯爵莱因哈特。终有一天，他和杨威利会决一死战。与其说这是命运或宿命，不如说是急速行进的历史脚步决定的结局。那时，杨舰队能打败莱因哈特军吗？或者说，杨的部下能打败莱因哈特的部下吗？

很难啊，先寇布心想。仅就他所知，论能力，吉尔菲艾斯如同莱因哈特的分身一般，其他大将如米达麦亚、罗严塔尔等的作战指挥能力也很强。阮邦修等人根本无法与他们对抗。

可是，看着打了胜仗却神色怃然的杨，再想想他先前得到有利情报就高兴得跳起来的样子，让人觉得不像同一个人。一个勇敢的战争艺术家的资质与一位严谨而有良心的历史学家的资质，时常在杨的内心相互冲撞。这场战斗结束后，后者似乎支配了他。

“杨司令官！”

年轻的黑发司令官回头望去，叫住他的人是副官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上尉。

“敌人还有一半尚未剿灭。我们这边如果耽搁，费雪提督的负担就太重了。请您裁示。”

她的话是正确的。杨眨了两下眼睛，伸了个懒腰。

“全体舰队整列！掉转方向，朝第七行星轨道前进！”

此时，向杨舰队原本所在的宙域急袭而来却又落空的第十一舰队的支队正激烈地辩论。一派主张立刻掉头和杨的部队作战，另一派则主张应该放弃正面激战，暂时先到德奥里亚星系的外围，等到杨舰队包围首都海尼森时，再趁机从背后偷袭。有“处女神的项链”防卫，连杨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攻下海尼森。如果从背后攻击，或许能打败他们。

两派就这样一直辩论下去，一时间竟然无法做出决定。他们的主事者显然欠缺决断能力。

最后，他们终于决定找寻杨舰队，与之战斗。全体舰队于是掉转方向，开始前进。

此时，一直在旁监视这支部队的费雪提督确认，逆着太阳风而来的敌军舰队排序紊乱，便下令开始攻击。

费雪的炮击方式和杨相似，以集中火力炮击局部目标为特征。能量光束从意想不到的侧面暴雨般袭来，救国军事会议的舰队遭到重创。

费雪在舰队的运用上手腕高超，只要有他在，不论征途有多远多久，他的舰艇绝不会失散，队伍也一定排列得整整齐齐。但另一方面，作为战斗指挥官，其水准却只是差强人意。但他能正确地把握自己的力量，不会盲目自大。

费雪希望在击破第十一舰队本队的杨赶来之前，能在己方最小损害限度内和对方周旋，争取时间。他成功了。

第十一舰队的别动队无法忽视所受的损害，试图与费雪的舰队交战，这时费雪就后退；而他们一旦前进，费雪就自后方攻击。如此反复几次，杨舰队已经赶到新战场，这些残余部队便陷入了前后受敌、进退两难的形势中。

没有了鲁格朗休，也没有了统一的指挥系统，这些有勇无谋的残余部队终于溃灭了。杨避免了近身战，以彻底的集中炮火分隔敌军，再各个击破，在几乎未受损害的情况下获得了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