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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最近试图接受一个道理，那就是命运像个老女巫一般恶毒。

可是杨发现，这仅仅是“试图”接受罢了。如果命运也有灵性，它大概会抗议说“我以前从来没有恶毒过”。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命运只是无数个人意志的偶然集合，并不是一种超然的存在。

总而言之，为了维护像特留尼西特这样的人的权力，杨竟然不得不和副官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的父亲作战。

杨在自己房间里来回踱步，走了几十遍，脑中却空空荡荡，什么也想不起来。尤里安靠墙站着，默默地望着他，深棕色的眼眸中充满了关切。少年心里感到很难过，因为自己没办法帮上杨的忙。作决断是杨一个人的责任，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帮他分担。

杨忽然猛地叹了口气，露出泰然自若的笑脸。

“尤里安，给我一杯白兰地。还有，十五分钟后，请所有将领到会议室集合。”

“好，我马上去。”

“等一下，赶快叫格林希尔上尉过来一下。”

少年转身飞奔而去。

如果不想作决定时就可以不作决定，那么人生会像笼罩在玫瑰色的光环中。但这偏偏是不可能的。古人说这就是生命的滋味，可是这一次，佐料似乎放得太多了。

两分钟后，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进来了。她表情沉着，但仍然无法掩饰苍白的脸色。

杨也想过放弃自己的立场。他十六岁时，父亲就去世了。为了免费学历史，他进了军官学校的战史研究系。他从来都没想过要当一名军人，看来要为当初糟糕的选择付出代价了。

然而，菲列特利加的情况仿佛更证明了上天会不按常理出牌。和亲生父亲处于敌对的立场，对一个二十三岁的年轻女子来说未免太残酷。

“格林希尔上尉报告。”

“……嗯，你看起来精神不错。”

杨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菲列特利加一定很为难该怎么回答才好。

“请问您有什么吩咐？”

“嗯……待会儿要开一个参谋会议，麻烦你帮我们准备一下会议室，以及操作机器。”

菲列特利加似乎有点意外。

“我……不，下官本来以为要被解除副官之职。我来的时候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你想辞职？”

此刻，杨的口气甚至可以说颇为冷淡。

“不，可是……”

“你不在的话，我会很为难。我记忆力不好，也不擅长操作机器，需要一位能干的副官帮忙。”

“……是！那么我就留下来继续为您效劳，阁下。”

她的表情仍是严肃的，但脸上闪过一抹感动得想哭的神色。

“多谢你。那么，请先到会议室去吧。”

杨其实还可以说些别的，但对他来说，说出这些已经是极限了。

杨走出去，在通道上遇到了先寇布。这位旧帝国人行了军礼，对上司笑着说：“格林希尔小姐好像没有被革职啊。”

“那当然，至少在找到比她更能干的人才之前。”

“说得实在是不老实。”

先寇布无礼地谈论着。

“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也没什么意思……我只是在想，她到底是怎么看阁下您的？当然，是从部下的角度来说。”

“那你是怎么看我的？”

杨笨拙地想换个话题。

“这个嘛，其实我也看不懂您，因为您实在是个充满矛盾的人。”

看到上司露出窘迫的表情，先寇布神色十分愉快，说：

“之所以这么说，首先是因为没有人比您更厌恶战争的愚蠢恶劣，但同时也没有人比您更善于作战，是吧？”

“罗严克拉姆侯爵莱因哈特这个人又如何？”

“较量一下看看，大概会很有趣。”

这位旧帝国人若无其事地说着放肆的话。

“你们两个如果军力相当，打起仗来，我想您的胜算比较大。”

“这种假设没有意义。”

“我知道。”

所谓战术，是指在战场上调度军队以赢得胜利的技术。而战略指的是准备各种条件，让战术发挥最大效力的技术。所以，先寇布刚才的假设忽视了战争中的战略要素，在现实中是没有意义的。

“那么，我们再说第二点。目前自由行星同盟的权力体制已病入膏肓，在位者既无能又无德，您对这一切也有切肤之感。尽管如此，您还是想竭尽全力去拯救它，这不是很矛盾吗？”

“我并不选‘最好的’，只想选‘较好的’。虽然目前同盟的当权者十分腐败，但是那个救国军事会议的宣言，你也看到了，他们实在比现今的当权者还要糟糕。”

“依我看……”

先寇布的眼中忽然绽放出奇妙的光芒。

“我们索性先让救国军事会议的小丑们把目前的当权者推翻好了。把他们完全地、彻底地推翻。反正破绽百出的小丑们之后根本无力收拾残局。到那时您再挺身而出，把替我们扫清道路的小丑赶走。从此由您掌权，恢复民主，这样才是‘较好的’。”

伊谢尔伦要塞的年轻司令官盯着部下，愕然无语。先寇布一改嬉皮笑脸的态度，表情严肃地说：

“您觉得怎样？形式如何并不重要，以独裁者的姿态去守住民主政治的本质也无妨啊。”

“独裁者杨威利？怎么想都不适合我。”

“您不是也不适合成为军人嘛，却干得无人能及。或许当个独裁者也会干得很好。”

“先寇布准将。”

“怎么样？”

“除了我之外，你对别人说过这些话吗？”

“这怎么可能。”

“那就好……”

杨只对他说了这句话，就转身走了。

先寇布微笑着跟在杨身后，相距有五六步远。他想，不知道杨有没有察觉到，没有一个高级军官能像他这样容许部下如此随意地说话。做先寇布的上司真是不容易。

伊谢尔伦居住着很多平民，他们对最近国内发生的叛乱事件及随之而来的内战感到不安。有一次尤里安去平民居住区为杨办事，碰到一个人问他，杨能否打赢这场硬仗？

少年盯着对方的脸，好像要责备他不该如此惊慌失措，昂然答道：“杨威利提督绝不会打没有把握的仗。”

这段话立刻传遍了伊谢尔伦的大街小巷。杨提督不打没有把握的仗！的确，以往胜利总是与他为伴，这次当然也不例外。平民们的不安至少在表面上是平息下来了。

杨事后听说了事情的原委，向尤里安确认后，他半开玩笑地说：“没想到你还有演说家的才能。”

“但我说的是事实，并非虚张声势。不是吗，阁下？”

“嗯，这倒是，起码这次是。”

少年发现，监护人不知不觉皱起了眉头。

“希望以后总是能这样……”

尤里安出去进行单座式战斗艇斯巴达尼恩的操纵练习了。杨叫来先寇布准将。

杨最近决定将麾下的舰队编成由自己直接指挥的高速机动部队，以及以补给和防御为中心机能的后方支援部队，但想来想去，却不知道要把先寇布安置在哪一边才好，所以找他来商量商量。最后决定让他留在自己身边当参谋。

他们谈完后，杨接着问先寇布有关尤里安的事情，因为先寇布曾经担任尤里安的射击和肉搏战老师。

“作为一名战士，尤里安相当优秀，大概要比阁下有用得多。”

先寇布毫无顾忌地说。

“不过，我想阁下对尤里安的期望可能并非如此吧。”

杨的回答一半是自言自语：

“……人类的能力虽然有限，但是也可以尽量发挥潜能，向命运挑战。我希望尤里安在尽可能大的范围内改变命运，就算实际上做不到，有那种可能性也好。”

“那么，您呢？”

“我是不行了。我在自由行星同盟已经陷得太深，总得对付薪水的人尽尽道义。”

先寇布知道这番话并不是开玩笑。

“的确如此，您不让尤里安当正式军人，大概就是这个原因吧。这样他就不用觉得需要对自由行星同盟尽道义了？”

“我倒没有想那么远……”

杨接连摇了两三下头。其实他在行动的时候，并非每一次都基于什么深谋远虑，可别人却不这么想。这究竟是福是祸？杨自己也不知道。

目前，首都海尼森的同盟军统合作战本部已经变成救国军事会议的大本营。现在，在这栋大楼的地下会议室中，救国军事会议的骨干们正在开会。

“杨威利已经拒绝加入救国军事会议。”

格林希尔上将此言一出，在座的人立刻低声议论起来。

“那就只有与他决一死战了！”

“那么让我们看看‘奇迹的杨’的手段吧。不知道他的实力有没有传闻中那般厉害？”

逞强的声音或许是为了掩饰心中的不安。格林希尔上将却没有迎合他们的心情。

他不会去求女儿谅解自己，况且女儿也不可能谅解他，他是在凭着自己的信念做事。如果不由军部来重建国家，这个国家就要腐败下去，终至灭亡。杨威利若不明白这番道理，那就只有一战！要下这样的决定颇为困难，可是一旦决定就绝不会改变。

“鲁格朗休提督。”

上将的话音刚落，一位浅金色短发、下巴颇有棱角的中年人马上站起来。

“请你率领第十一舰队前往伊谢尔伦要塞，与杨威利决战！”

“遵命！不过，令爱那边怎么办？”

大家都知道上将的女儿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是杨身边的副官。

“这件事不是问题。”

上将的口气虽硬，但听得出是在强行压抑。

“我定下这个计划时，就对女儿死心了。杨现在大概已经把我女儿解职，软禁在伊谢尔伦要塞，所以你们不必挂虑她。”

“是。我们一定会打败杨威利，不论是生擒还是杀死，总之会给您一个交代！”

第十一舰队是同盟军宇宙舰队中少数没有受过损伤的部队，现在加入政变的行列，即将以强大的兵力封锁杨威利的去路。

四月二十日，杨任命卡介伦为伊谢尔伦要塞的临时代理司令官，下令全体舰队出动。当有人问及目的地为何方时，他的回答是：

“最终目的地在海尼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