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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先前的典礼比起来，宴会要显得有趣一些。

政治家、资本家和高级官僚继续发表欠缺幽默感的冗长致辞，但内容毕竟不是那种歇斯底里的高谈阔论了。

杨在伊谢尔伦也举办过促进军民交流的派对，但身为最高负责人，他始终都是自成一派的个人作风。大家要求他致辞时，他只说了一句话：“祝大家玩得尽兴。”

军中和民间都不乏热衷演说的名士，但像杨这样位高权重的人，致辞都是一句带过，其他达官贵人也只得长话短说。

“杨提督的两秒致辞”成了伊谢尔伦的一大特色。

这位黑发提督还健在的时候——而且是相当年轻的时候，就成了传说中的主角。在宴会上，他也勾起了名媛淑女的好奇心，于是他的嘴巴只好用来应酬女人们的话题，完全顾不上吃东西。

“杨提督怎么没有佩戴勋章呢？”

“因为勋章太重了，戴着那些东西走路，我的腰就直不起来了。”

“哎呀，是吗？”

“我的被监护人告诉我，走路弯腰驼背，看起来像个老头儿。”

女人们笑得开心，说话的人却不见得多么快活。这只是为自己的薪酬所作的妥协罢了。

广阔的会场一角，尤里安坐在椅子上，无所事事地望着熙来攘往的人群。多达万名的出席者无一不是赫赫有名之士，可谓气派壮观。

同盟元首——最高评议会议长特留尼西特也在其中。他是大家公认的花言巧语能手。杨对他极其厌恶，厌恶到只要这个人出现在电视画面上，就关掉电视。而另一方面，特留尼西特似乎也尽量避免和杨碰面。

过了一会儿，杨敏捷地逃出了女人们的包围圈。

“尤里安，咱们该溜喽。”

“是，提督。”

两人的行动配合得天衣无缝。尤里安到柜台领回背包，杨到洗手间换上不起眼的便服，将礼服塞进背包里。随后两人悄悄步出会场，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

米海洛夫的店——说它是店未免有点夸张——位于以工人为主的平民区一角、克特威尔公园的入口处，是一处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小吃店。

那些收入微薄但拥有年轻和希望的情侣经常来这里买食物和饮料，然后坐在夜灯下的长椅上细诉衷情。

店主米海洛夫勤劳能干，曾是军队里的厨师。他忙起来的时候，无法逐一和顾客打招呼。当一列奇特的组合——一位老人、一位青年和一位少年走过来的时候，由于灯光很暗，他也没有注意。

三个人点了炸鱼、法式炸马铃薯、法式乳酪派和奶茶，坐在一张长椅上大吃起来，仿佛是三代人一起郊游野餐，因为他们刚才在派对上都没能好好享用餐点。

“唉，为了避人耳目跑到这种地方说话，真是麻烦。”

“我觉得很有趣。想起在军校的时候，常常为了不遵守宿舍的关门时限绞尽脑汁。”

如果知道眼前这位老人是同盟军宇宙舰队司令长官比克古上将，青年是伊谢尔伦要塞司令杨上将，米海洛夫老板和别的客人必定会哑然失声。这两位将军是从刚才的宴会上溜出来，到这里歇歇脚的。

炸鱼和炸马铃薯之类的便餐勾起了杨的思乡之情。军官学校时代，杨经常和他的狐朋狗友罗伯·拉普一起溜出宿舍，到这种便宜又可口的小吃店来满足青春期的食欲。

以他们的酒量，喝葡萄酒就够了，却点了德国威士忌之类的蒸馏烈酒。大过酒瘾后，他们刚迈出小吃店就一头栽倒在人行道上，一动不动。小吃店老板联系了洁西卡·爱德华，她连忙赶到，把两人移到店内看护，以免被严厉的教官们发现。

“罗伯·拉普，杨威利，睁开眼，振作点！天亮前没赶回宿舍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哦。”

洁西卡给两个大醉的年轻人冲了咖啡。咖啡没有加糖，但喝起来却有种奇妙的甘甜。

罗伯·拉普在去年的亚斯提会战中阵亡了。已经和他订婚的洁西卡·爱德华当选为德奴仙行星区的议员代表，是反战和平派的急先锋，在同盟议会中占有一席之地。

一切都变了，时间的脚步依旧向前推进，小孩子长大成人，成年人渐渐老去，增加的只是无法挽回的遗憾。

老提督的声音打破了杨对往昔的追忆。

“好了，这里谁都不认识我们。你不是有话要告诉我吗？”

“是。”

杨用奶茶把几条炸鱼送进胃里，徐徐开口：

“最近，这个国家可能会发生政变。”

杨的语气显得漫不经心，但正要张嘴吃东西的老提督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政变？”

“嗯。”

这是杨的结论。他语气淡然，但十分详尽地分析了罗严克拉姆侯爵的意图，并说尚不知发动政变的人是否直接受到侯爵的控制。比克古听罢点头赞同。

“的确相当合理。但罗严克拉姆侯爵真认为政变会成功？”

“对罗严克拉姆侯爵而言，不成功也没关系。从他的角度来看，能使同盟军分裂就达到目的了。”

“原来如此。”

老提督用两手捏扁了空纸杯。

“不过……他既然要唆使发动政变，就得让发动者相信政变会成功。他大概会制订一份缜密的计划，而且看上去成功的几率非常高。”

“嗯……”

“地方性的叛乱即使规模再大，只要其他地方不发生连锁反应，就不可能动摇中央政权。最有效的手段是直入首都控制核心，一旦权力核心成为人质，我们便束手无策了。”

“言之有理。”

“最麻烦的是权力中枢同时也是武力中枢。叛军虽然蜂拥四起，但如果以有组织的强大武力直接镇压，叛军必败无疑，所以即使叛军成功，也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

杨把最后一块炸马铃薯放进嘴里。

“因此，他必须一面在首都夺取权力中枢，一面在地方发动叛乱，将二者有机结合起来。”

随着年轻司令官分析的深入，坐在杨身边的尤里安眼睛益发闪闪生辉。这是杨几个月来深思熟虑的结果。

“也就是说，他们必须分散首都的兵力，而要达到这个目的，得先在边境发动叛乱，届时军队必定出动镇压。等到军队尽出，他们再全力控制首都。进展顺利的话，结果将如我们想象的一样精彩。”

“我刚才也提到，罗严克拉姆侯爵并不一定要使政变成功，只要使同盟分裂混乱，同盟便无暇介入帝国内部的动乱，如此一来，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一想起来还真麻烦。”

“做起来才麻烦。但指使人去做，自己倒不用费多少力气。”

杨心想，对那个胆大包天的金发年轻人而言，这件事只是茶余饭后聊作消遣的小游戏罢了。

“连你也不知道谁在支持政变吗？”

“要知道这件事实在太难了。”

“如此说来，我应该防患于未然才行。”

“如果政变发生了，即使能够镇压，也得派出庞大的兵力，耗费相当长的时间，还会造成损伤。但如果能事先防范，到时候只要一个宪兵中队就可以解决。”

“的确，真是责任重大啊。”

“另外，我还有一件事要拜托您。”

“哦？”

杨的声音压得极低，老提督把耳朵凑上去。

坐在近旁的少年尤里安听不到他们的谈话，觉得有点沮丧。但如果对他有益，杨一定会一五一十地告诉他。况且光是刚才的谈话，就足以让他心绪激荡了。

“好，我明白了。”比克古用力地点点头。

“在你离开海尼森前，一定交到你手中。但老实说，那种东西还是别派上用场为妙。”

杨把装炸马铃薯的空纸袋吹胀，然后用手拍破，响亮的爆裂声把周围的客人吓了一大跳。

“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由于事关重大，我不能轻易对别人说，只好麻烦您。”

杨将纸袋揉成一团，向外抛去。这时半球形的机器人清洁车伴着二十年前的流行老歌轻快地走过来，拾起纸团放进自己的身体。比克古也把纸袋扔进机器人清洁车，抚摸着略微凹陷的下巴站起来。

“那么，我们回去吧。你多保重。”

老提督的身影消失在夜晚的街道上，杨和尤里安也起身离去。

尤里安和杨并肩走向无人驾驶出租车的车站时，忽然想到，谋划政变的人现在或许也在某个角落密谈这件事吧。

尤里安说出这种感觉，杨绽开笑容，说道：

“是啊，他们可能带着更严肃的表情，吃着比我们刚才吃的更高级的食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