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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身穿毛衣和牛仔裤、装束轻便的少年，正快步走在没有帝国军士兵出没的小巷里。他稍长的亚麻色头发有些卷曲，面容俊秀，同龄的少女一定会忍不住回头多看他几眼。少年的眼眸是暗褐色，身材匀称挺拔，他就是尤里安·敏兹。

尤里安闪进一栋隐秘的矮楼中，推门走进一个房间，里面有三个男人正在等他。其中两位是和他一起从事务所逃出来的马逊准尉和汉斯专员，另外一位他却不认识。莫非是马逊在打探街头情势时找到的独立商人？

四天前，亲眼目睹帝国军入侵的尤里安，和马逊一起拦了一辆地上车打算奔回事务所，可是车子却因为街上挤满了混乱的群众而无法动弹。

“没办法，准尉，我们下车吧。”

“要用腿走吗？”

“不，跑！”

马逊露出一副“你可真有力气”的表情，跟着尤里安向前跑去。他很喜欢这个少年，而且是杨提督亲自托付给他，要他好好照顾的人，因此只要是为了尤里安，要他做什么都在所不辞，何况跑跑根本算不得什么。

两人一回到专员事务所，尤里安立即发现所有人都已聚集在大厅里，大家四处乱窜，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尤里安走到汉斯专员面前，向他敬了一礼。

“专员阁下，我想事务所中的电脑资料应该全部销毁！”

“销毁？”

这位专员的反应简直是慢到痴呆的地步。

“如果不销毁的话，所有情报都会落入帝国军手中，被他们利用啊！”

汉斯专员感到很惶恐，眼神恍惚不定。他似乎在期待有人替他负责任，进行决断和选择，可是这样的人物显然不存在。

“请您快决定！帝国军马上就要过来，已经没有时间了。”

尤里安看了看全体同僚，只见他们都面无表情，沉默不语，难道没有人赞成他的意见吗？连首席驻费沙武官维欧拉上校也不例外，只见他不高兴地盯着别处看。

“我怎能让你这小鬼来支使！”

汉斯忽然用高亢的声音回答。他自己也被这声音吓了一跳，环视了一下周围，用指尖拭去了额上的汗水。

“我固然不能受你的支使，可你的建议似乎还有点价值。或许电脑中的资料是该销毁——你会承担责任吧？”

尤里安心里暗想：要是同盟灭亡了，这个人又打算向谁去追究责任呢？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可以把电脑中的所有资料完好无缺地献给帝国军。我们也许会因为提供了重大情报受到宽大处置呢。”

尤里安故意话中带刺地说，而汉斯竟露出了默认的表情。他心中不禁吃了一惊。

“明白了。我承担责任，请让我去销毁电脑中的资料吧。”

虽然话已说出口，尤里安心中多少也存着犹豫。但事已至此，不这样做也不行了。在马逊的协助下，他将所有的电脑资料完全销毁。三十分钟后，他们又回到原地，这会儿却发现呈现在眼前的光景已和方才完全不同。大厅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汉斯专员表情木然地坐在沙发上。看来，包括首席驻费沙武官维欧拉上校在内的人都已抛弃这位无能的长官，各自想办法逃生了。尤里安原本就认为这些人毫无纲纪，无法称职地工作，但没想到他们竟如此缺乏责任感。他们明明知道，如果同盟政府得知他们在危乱中擅离职守，一定会加以处罚，可还是……难道说他们已经对同盟的未来不抱希望了？想到这里，尤里安心中感到一阵冰冷。

“你，你，拜托，请带我逃到安全的地方去！”

汉斯一看见尤里安，马上向他哀求。

虽说带着他碍手碍脚，可是尤里安也不能见死不救，扔下他一个人。他请汉斯换上轻便的服装，准备好现金和手枪。接着他用荷电粒子来复枪制作了一个自动发射装置，安装在二楼的窗边，然后带着已换好衣服、正在楼下紧张地等着的专员离开了事务所。就在此时，他们听到了机动装甲车逐渐接近的车轮声……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我们还有什么指望？如果已经走投无路，那可惨了！”

汉斯刚从敌人手中逃出来，现在还走在黑暗的小巷中，就恢复了以往傲慢的神态。他生来就不曾吃过苦，也没有遇过大风大浪，此时似乎打算硬要一位小他三十岁的少年来保护他。尤里安很羡慕那些自行逃走的同僚，没有汉斯在身边，的确是省事不少。但听到汉斯这么说，他不得不回答：

“找找看有没有独立商人。”

“找到了又怎么样？”

“可以请他帮我们安排船只，逃出费沙。”

汉斯听了这番话，歪着脑袋说：

“嗯……不过，你真的认为会这么顺利吗？”

这也是尤里安急欲知道的事。他毕竟不能袖手旁观事态的发展。他想回到杨的身边，必须回到自己本来该待的地方去。尤里安憎厌地看了看汉斯，如果在身边的不是这个不值得尊敬的人，而是杨威利，那该多好啊……

接下来这四天，尤里安一直躲在小巷中一处隐秘的房子里，想着该如何逃出费沙。值得庆幸的是，费沙这个地方有一点好处，只要出得起高昂的价钱，几乎可以买到一切东西。尤里安目前虽然处于不稳定的局势中，至少生命还是安全的。当然，保住生命并不是他的最终目标。

马逊向尤里安介绍眼前的陌生人。这个男人头发稀疏，身上的肌肉也松松垮垮的，给人的印象是一个为生活所累、疲于奔波的中年人。不过，他的双眼却意外地年轻有神。

“我叫马利涅斯克，是独立商船贝流斯卡号的代理船长。”

男人向尤里安自报姓名，并表示可以帮得上忙。他说自己本来只是个事务员，要开船恐怕没什么自信，但雇专家来开就好了，他可以提供一艘宇宙船。

“其实，你和我也不是完全没有缘分。我们之间有两个和我们有很大关系的人物。”

“两个？”

“就是我的船长波利斯·高尼夫，以及少尉的监护人杨提督。据说他们俩从小就是很好的朋友。”

尤里安的眼睛一亮。但他听说杨幼时的密友——也就是贝流斯卡号的船长，目前在同盟的首都海尼森，不免感到些许遗憾。

“我还认识其他开船技术相当好的宇航员，只要你信得过我，我可以帮你找人。对于费沙人而言，契约是十分神圣的东西。”

马利涅斯克向他保证，然后加上了一句“不过，这是需要花钱的”。

“想找一个又勇敢技术又好的人，自然要给他相当的报酬。我想这还是合乎情理的。”

“我也这么想，我们一定会重重酬谢。请你快点帮我们找一个技术好的人吧。”

尤里安无视汉斯的不满，从专员那尚称丰厚的钱包中取出十张五百面额的费沙马克纸钞，交给马利涅斯克作为定金。马利涅斯克拿了钱离去后，马逊准尉用一种深沉的眼光看着年轻的上司。

“不知道他靠不靠得住？”

“我想应该靠得住……”

其实尤里安也没把握，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现在也是身不由己，才将自己的生命和运气押在别人身上。至于高尼夫这个人，除了是杨儿时的密友，是否就是伊谢尔伦要塞的击坠王伊旺·高尼夫所说的“费沙的堂兄”呢？尤里安虽然这么想，但没看到高尼夫本人，也没办法确定。

“少尉，虽然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只能相信他，还是要有心理准备才好，因为我们也可能被他出卖，惹上杀身之祸。你以为呢？”

听了马逊的话，尤里安那线条优美的眉毛微妙地动了动。他有时候会想，为什么总有人要将一些与他的年龄和能力不相称的责任和义务，强行推给他呢？难道想成为一名军人，受到这样的对待就只能算是自作自受吗？但无论如何，为了回到杨的身边，尤里安不得不用尽一切手段，无论付出何种代价都不在乎。

一辆装有大口径炮的机动装甲车在费沙的大街上傲然前行，核聚变涡轮发出轻快的动力音，震动着周围的空气。

一群商人聚在朵拉库尔酒馆的三楼，从窗口看到这一幕，不禁憎恶地咂着嘴。由于宇宙港目前处于半封锁的状态，这群独立商人根本没办法做生意，只好聚在这家酒馆中一起喝闷酒。

“费沙不是一向都握有情报吗，为什么连帝国军要来侵略都不知道？真是荒唐！”

“奥丁的专员事务所的家伙们都在干什么？尽是送来些毫无用处的情报，什么气象啦、庆典活动啦，所以说，那些吃公家饭的根本靠不住！”

“这也难怪。我不知道别的国家是怎么个情况，反正在费沙，没本事的人才会去当公务员，期望通过他们拿到有用的情报，根本就是错误的！”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虽说骂得很难听，内容却有欠精彩。他们心里也都有数，光是坐在这里骂，是没有办法改变现状的，也不可能将已经发生的事情推翻重来。每个人的内心都被不安的乌云笼罩着，大家已经明白，他们一直使用的日历再也用不了多久了，结束的日子正逐渐逼近。

“可是，接下来究竟会变成什么样？”

“会变成什么样？历史就要改变了！高登巴姆王朝、费沙自治领，还有自由行星同盟都将被消灭。然后，那个金发小子就要成为整个宇宙的皇帝了！”

“那个小子接管了高登巴姆王朝的领土，难道还嫌不够吗！真是贪得无厌，可恶极了！”

“不可恶难道会成功吗？看看费沙这个国家的大人物吧，他们在这方面可是一点也不逊色啊。”

插科打诨的话惹得大家哄笑起来，可是对话和哄笑中回荡着自暴自弃的声响。

“搞清楚，我们是自由的人民。和自由行星同盟那些只是挂名的家伙不同，我们才是真正的自由人民。我们并不需要悲天悯人的皇帝。”

听到这番论调，有个受人尊敬的老商人忍不住也开了口。

“我这辈子也活不了多久了，但就是不愿意看见帝国军的军靴踏上这块土地。”

老商人长叹了一口气。四周的年轻人都沉默着，没有人去安慰他。

“一百多年来，我们的历史一直是这样走过来的，我还以为会继续这样走下去。但是想一想，这种想法又有什么根据呢？迄今已有五个世纪之久的高登巴姆王朝，如今也沦落到那种悲惨的下场，我却还没想到费沙也快灭亡了，我真傻啊！”

老人一提到“灭亡”两个字，四周的气氛更加沉重了。大家沉默了片刻，忽然有个声音打破了这无声的场面。

“是的，很遗憾，费沙也许会暂时灭亡，但它一定会重新兴起！我们这些独立商人可以起而建立一个自由之民的城市啊，不是吗？刚才也有人说过，我们根本不需要皇帝的存在！”

说出这番豪言壮语的就是卡列·维洛克。他与其说是商人，倒不如说是有名的宇航员。

大家拍手叫好。就在此时，人们忽然感到有人进来，他们惊慌地回头一看，看到一个新来者伫立在门边，那人也拍起手来。

“说得真好，维洛克。”

维洛克的紧张之感立刻烟消云散，对老朋友笑了。

“这不是贝流斯卡号的马利涅斯克吗？难得见你一面！到这儿来有何贵干？”

“为正事而来啊。难道你喜欢在这儿演讲胜过开宇宙船吗？”

“好！我去！”

“真受不了你。你连工作内容都不问就答应了？”

面对维洛克如此爽快的反应，前来找他商量的马利涅斯克只能苦笑。

“反正坐在这里也是徒然使人烦闷，就算是恶魔请我去，我也会答应的。你这个家伙大概要比恶魔好一点吧。”

维洛克豪迈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