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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里安早就耳闻自由行星同盟驻费沙事务所的首席武官维欧拉上校是个又高又胖的人，但今日一见，觉得并非如此。因为这个人虽说胖，却又让人觉得没什么肉，那青白的皮肤下隐藏的好像不是肌肉，也不是脂肪，而是满满的瓦斯气体。尤里安觉得他也许是很轻的，于是不厚道地想：真像一艘步行的飞行船啊。持有同样印象的人似乎不止尤里安一个，后来尤里安听说，上校有一个绰号——“地上的气球”。

“敏兹少尉，以后你必须多多学习！据说你曾立过一些功劳，不过那些不会在我们这里起任何作用。自以为了不起的话，最好先收敛收敛！”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是说，杨威利的荫庇在这里没有用。

“是！我会谨记在心。以后如有不到之处，请您多多指点。”

这些人的人品真是每况愈下啊。尤里安心里为对方感到难过。以前在伊谢尔伦的时候，虽然也听过和说过不少刻薄话，但和这种虚伪的外交礼仪几乎毫无关系。若将伊谢尔伦比作温室，虽然里面的野生花草未免太多了些，而外部环境又十分严峻，但它的的确确是个别样的世界。

“嗯，倒是挺会说话嘛，小小年纪就这么圆滑！”

虽然上校这些话不过是心胸狭窄的表现，但在言不由衷的尤里安听来，却让他感到特别刺耳。上校说话时的高八度声音，以及那双单眼皮的小眼睛，都使得话中所包含的恶意更加令人难以忍受。要努力去喜欢这么一个人，可真要消耗相当的精神和力气。

不管怎么说，由此可以得出一个千真万确的结论：费沙是个不折不扣的敌境。专员事务所的内部也好，外部也罢，都飘荡着浓厚的无色无味的敌意，密度已经到了一触即燃的地步。对尤里安而言，可以信赖的同伴只有路易·马逊准尉一人，他必须心中有数。

不过，事务所内部对尤里安的敌意，其实反映的是特留尼西特一派对杨威利的敌意。就尤里安个人而言，无疑会有人忌妒和反感他头上那个“有史以来最年轻武官”的夺目光环，但不管怎么说，他不过是个少尉，对周围的人和事不会构成太大的影响。尤里安自己也明白，在大家眼里，他不过是杨提督的附属品。反过来说，如果尤里安有什么失误之处，也一定会累及杨，故而他必须小心行事。

话虽如此，尤里安也不能像蜷缩起来的刺猬那样，安逸而自闭地躲进小楼成一统。身为驻费沙武官，他有自己的任务要执行。尽管此次成为驻费沙武官，是特留尼西特派运用派系间倾轧策略的结果，并非出于他的本意，但这并不能成为他可以对任务敷衍了事的正当理由。

尤里安本来就不太注重衣着，而且正式场合只要穿军服就可以。杨给尤里安买衣服时，对自己的眼光没有什么自信，所以总是把他带到店里，让深谙此道的店员为他挑选。杨给自己买东西总选较便宜的，但为尤里安选购则尽量多花钱买品质好的，这倒是令人感动。用亚列克斯·卡介伦的话说，杨威利和尤里安同样都是不注重衣着的人，但两人所穿的服装质料却差了很多。尤里安没必要靠外在来吸引众人的视线，自然不必在衣着上下功夫，而杨仅仅是因为嫌麻烦……

驻外武官的重要任务之一就是收集与分析情报，在街头巷尾观察市民生活也算工作内容。尤里安穿着奶油色的高领薄毛衣、牛仔裤，一副和地面上的人一样的装束，微微卷曲的亚麻色头发稍有些长。和杨一样，他看上去也不像个军人。同行的马逊穿了一件厚毛衣，但也无法完全掩饰他那身强健发达的肌肉，仿佛神话中保护流浪王子的巨龙一般。不过他长着一双亲切可爱的圆眼睛，使原本剑拔弩张的气质柔和了些。

办完例行的手续后，尤里安和马逊从拘束中解放出来，外出逛街去了。如果无所事事地在办公室里晃来晃去，只会妨碍上司和同僚，招致人家的厌烦。而且看情形，似乎也没有人约他们出去吃晚饭。如果等了半天，最后被人家当成多余的人，那可够没趣的。

尤里安和马逊准尉迈着悠闲的步伐走在充满活力的喧嚣街市上。此时，迎面走来一群和尤里安年纪相仿的少女，许多道视线拂过尤里安的脸，显然是在品评他的相貌。尤里安不由自主地望过去，少女们高声笑了起来，小跑着从他们两人旁边经过。背后传来她们对尤里安的评语，说人倒是长得挺俊俏的，就是有些害羞。尤里安轻轻地甩了甩亚麻色的头发。女孩子的事虽然跟密室中的权力政治截然不同，但都这么令人费解。如果波布兰在的话，应该会教给他些什么吧。

他们拐进了一条小巷，走进一家服装店。店员看见他们，立刻上前殷勤招呼。看见尤里安视线所及的衣服，他马上推荐说：

“这件衣服和您很相配。它可谓是衣装中的极品，配上您的品貌再好不过了。”

“太贵了。”

“您在开玩笑吧？这种衣服，这样的价码，对我们来说已经是跳楼价啦。”

“我记得上个月好像便宜二十马克。”

这当然是信口开河。

“您大概弄错了吧？请去看看电子报纸好了，上面物价指数的变动都写得一清二楚呢。”

尤里安含有深意地点点头，对热情的店员说道：

“那么，我就买一件好了。有小票吧？”

尤里安付了九十费沙马克，买下了这件没有必要的毛衣。虽说这只是收集情报所付出的小小代价，但他心里还是有点嘀咕：是否太浪费了？随后，在一间露天咖啡屋中，尤里安按照方才店员的说法浏览了几种电子报纸。

“目前物价很稳定，货品质量也好，而且很少发生事故。可见社会和经济运营系统尚未出现衰弱迹象。”

“我国在这方面就差多了。”

马逊发自内心地感叹。自由行星同盟的社会荒废程度日益加深，相比之下，费沙的经济却是如此强大坚实，甚至连市场的末梢部分都十分稳定。

“流血的人，让别人流血的人，饮血而肥的人……真是形形色色啊！”

尤里安的声音中闪动着嫌恶的光彩。杨曾经不止一次告诫过他，对于费沙，要不带偏见地去观察。可当尤里安想到一方因为战争蒙受惨祸，另一方却大发战争财，自身繁荣昌盛，两相对照之下，他无论如何也难以对后者怀有好感。在这一点上，不得不说尤里安也受到了军人思维模式的熏陶。

走出咖啡屋后，尤里安和马逊马上发现被跟踪了，但还是满不在乎地向市区的银河帝国驻费沙事务所走去。当然，他们并没有走进去，只是在外面眺望着这敌我共处的场景。帝国那边的人也经常有这样的举动，几乎已经成了一种惯例。

“敌我双方处于同一场所之中，这种情况真是奇妙。”

尤里安一面点头听着马逊这句缺乏独创性的话，一面望着掩映在树木深处的那栋白色建筑物——帝国专员事务所。恐怕对方也正在用红外线监视系统望着这边吧。也许对费沙人而言，他们的所作所为甚至不值一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