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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督和博尔德克退出之后,只剩下总参谋长奥贝斯坦一级上将。他要确认下次会议讨论的细节。

“对博尔德克这种人,不宜抱有过高的期望,宰相阁下。”

莱因哈特微扬秀挺的双眉。

“博尔德克至少比黑狐鲁宾斯基容易驾驭吧。”

“如阁下所言。但由此会产生另一个问题,博尔德克是否足以驾驭费沙?他虽不至于无能,但能力也仅止于辅佐,充其量不过是借黑狐之威横行一时的鼠辈。”

“你的意思是说,他没有立于万人之上的才干?”

“太有才干固然也很麻烦,但如果连足以压制反对派的威仪都不具备,就会拖我军的后腿。”

对总参谋长的悲观论调,莱因哈特付之一笑。

“那不妨期待一下吧。假设这家伙没有能力,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和权力,势必会疯狂镇压反对派。如此一来,举世的憎恶和反感将集于他一人。等民怨即将爆发之际,我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了断他,如同处理掉一件旧工具,岂不事半功倍?而且这么做也算是众望所归。”

“原来如此,阁下真是高瞻远瞩。”

装有义眼的总参谋长毫不掩饰地表露赞赏之情。

“失礼了,现在再无其他顾虑,就请依照您的意思行事吧。”

对于奥贝斯坦的敬佩之意,俊美的帝国元帅并没有兴趣,他并没有停止思索。

“或许在征服自由行星同盟之际,也可以用这一招。你认为呢,总参谋长?”

“正是。”

奥贝斯坦点点头。

“以新帝国的权威和武力为后盾,觊觎旧同盟领域总督之位者必大有人在,建议您尽早挑出人选。”

对于总参谋长的这番话,莱因哈特默不作答,只是轻轻地颔首示意。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的影像。

杨威利。

同盟军中智慧超群的年轻大将。年纪轻轻便建立卓然功勋的军人,功绩和才能往往容易招小人嫉恨。尽管他不在意目前遭受的不公平待遇,但若酬以新帝国总督之位,他还能对所谓的民主国家保持高度的忠诚,丝毫不为所动吗?这的确是最耐人寻味的问题。

自己的命运绝不能任人摆布,而且应该支配他人的命运。自从少年时代被夺走最钟爱的东西后,莱因哈特便一直这么认为。直到现在,这种想法也没有改变。

但是,如今莱因哈特已经无法无条件地认为这种事情是正当的了。他找出很多理由,证明自己应当打倒帝国的旧体制派和自由行星同盟,将所有权力握于手中。即将诞生的罗严克拉姆王朝不能仅仅自满于为宇宙带来统一与和平,应该比帝国旧体制时代更公正,比自由行星同盟更有效率。至少不能将大军交给只会炫耀血统与家世的贵族公子哥儿,也不能将权力交给只会以诡辩和利诱愚弄人民的政客。

而对于杨威利,则应该提供使他充分发挥才能的环境。只是不管集聚多少才智出众的人才,也无法弥补一年前失去红发挚友的缺憾,莱因哈特非常清楚这一点。

希尔德,也就是希尔格尔·冯·玛林道夫,对莱因哈特的战略虽然赞同,但对政略仍有无法释然之处。因而只剩下两人相对时,她问道:

“我们与自由行星同盟难道就没有和平共存之道吗?”

这不是疑问,甚至也不是确认,希尔德几乎是随口说出的。对方的回答也不出所料。

“没有,是他们自己关闭了这条通道。”

莱因哈特应道。或许他也注意到否定的语气过于冷淡了,便解释似的补充道:

“如果他们真是一流的马基雅维利主义者,便不会认为皇帝的年龄有什么令人感伤的价值了。假如他们将皇帝和挟持犯一并遣返,今天在外交和军事方面,我都将无计可施。是他们签下了自己的死刑执行书。”

莱因哈特认为,权力被二流以下的马基雅维利主义者掌握之际,必是亡国之兆显现之时。在历史洪流里,有必然也有偶然,不论高登巴姆王朝也好,自由行星同盟也罢,他们过去的所作所为种下了今日气数将尽的恶果。就在此时,他——莱因哈特出现了。不过莱因哈特无法忍受“自己是历史的工具”的看法。他是按照自己的主观意志消灭高登巴姆王朝和自由行星同盟,使人类从五世纪前的怪物鲁道夫顽强的符咒中解放出来的。即便如此……

“伯爵小姐……”

“是,罗严克拉姆公爵。”

“你认为我手段毒辣吗?”

希尔德一时无言以对。那注视着伯爵小姐的冰蓝眼眸却是一派认真。

“如果我说不会,阁下会很高兴吗?”

希尔德犹豫了一下,答道。她知道这并不是莱因哈特想听到的答案。年轻公爵俊秀的脸上现出一抹苦笑。

“我非常感谢你,伯爵小姐。真的。那时即使我去山庄,姐姐也不会见我。你帮我说服了姐姐,姐姐才答应接受护卫。”

看着莱因哈特叙述感想,流露出少年般的率真,希尔德不禁觉得这和那个身为霸主的莱因哈特简直判若两人。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呢?这个问题未免幼稚。但是,哪一个才是莱因哈特心中希望的自己呢?希尔德脑海中闪过这样的念头。

“不过,就算被姐姐厌恶,我也不能再走回头路了。如果我退出征服世界之路,又有谁能统一宇宙、恢复秩序呢?难道要把人类的未来,交给自以为是的自由行星同盟或执迷于旧体制的反动分子?”

这种语气似乎是想让人明了,自己的所作所为都出自正义的目的。莱因哈特察觉到了这一点,立刻感到一阵嫌恶。冰蓝色的眼眸射出锐利而强烈的光芒,再次恢复了统治二百五十亿民众的独裁者的神情。

“明天宣布皇帝废立!”

莱因哈特沉声说道。

于是七岁的皇帝艾尔威·由谢夫二世被剥夺帝位,由贝克尼兹子爵的女儿——诞生刚八个月的凯瑟琳继位为女皇。她是高登巴姆王朝历史上最年幼的一位皇帝,可能也是最后一位了。

莱因哈特可以想象,当旧体制派的残党获知他将一个婴儿扶上帝位时,那种因为愤怒和憎恶浑身发抖的情景。

“那个金发小子,竟敢冒渎权威和传统!”

此类攻讦将交相而至,甚至可能再次燃起报复的火苗。然而他们口口声声强调的所谓“权威”或“传统”,不过是五世纪前鲁道夫·冯·高登巴姆架构的空中楼阁罢了。

当支撑楼阁的两大支柱——权力与暴力消亡之时,楼阁自然也将土崩瓦解。对旧体制派抱持的错觉,莱因哈特一来感到可笑,二来又觉得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