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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里安·敏兹即将离开伊谢尔伦要塞、离开杨前往费沙的消息传出后,杨的幕僚们着实大吃一惊。杨在军官学校的学长亚列克斯·卡介伦听到这个消息,吃午饭的时候在高级军官餐厅里拉住了学弟,既没有感叹也没有疑惑,只是对他说:

“你竟然真的对尤里安撒手不管了?你可真想得开!”

“没办法啊。那是国防委员会的命令。而且我和父亲分别、进入军官学校的时候也是十六岁。这也许是个适合独立的时机。”

“这倒是伟大的见解,但尤里安走后,你还能井然有序地生活吗?”

他的声音中或许带着点讽刺,但更多的是真心为杨担忧,可这反而让杨有些生气。

“格林希尔上尉也这么说。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一旦尤里安不在,我就会变成没有生活能力的人?”

“这本来就是事实啊。”

卡介伦不给对方任何辩驳余地,还对正在寻找词儿反击的杨发出邀请,希望他和尤里安到家里共进晚餐。如果尤里安前往费沙赴任,短期内两家一起欢聚的机会就很少了。

卡介伦和先寇布觉得杨好笑,是因为他一本正经地对尤里安说教的时候,还刻意表现出循规蹈矩的样子。卡介伦等人的看法是,被说教的一方明显比说教的一方更有资格被称为懂得如何生活的人。

“一个不按常理行事的人,还想用常理来说教,根本就不对。”

“就是说嘛,孩子并不会依照父母所说的去行动,而是会模仿父母的言行举止。光用嘴来说是不行的。”

不过,如果杨听了他们的对话,或许会对他们自认为循规蹈矩感到惊异。卡介伦还好,至少维持着一个圆满的家庭,虽说杨确信这是他太太的功劳,而不是他的。至于先寇布,他的单身生活比杨还要多出三年,每晚的生活就像《一千零一夜》故事里的国王一般。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把别人看成毫无常识、不合常规呢?

杨只是无意和他们这些自称循规蹈矩的家伙互相攻击,做口舌之争。不管怎样,当务之急是奉统合作战本部的要求,选出派遣到费沙的武官辅佐人选。

杨在取得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的认可之后,选中了路易·马逊准尉。他曾经担任杨的护卫,是一位勇敢的黑人。在忠诚与膂力两方面,先寇布少将为他出示了镶有金边的保证书,他应该能很好地辅佐和保护尤里安。事实上,驻费沙的武官几乎全是特留尼西特派的底层成员,杨感觉那个专员办公室好似“半个敌营”。在那里,马逊必须是尤里安唯一值得信任的自己人。

驻费沙的首席武官是位上校,下面有六名武官、八名武官辅佐,共同组成一个十五人的“武官团”。

首席武官的地位仅次于专员和首席书记官,是专员事务所中的第三号人物。六名武官全是军官,校官与尉官各占半数;八名武官辅佐则全是士官,因为人数不足,要求杨加以补充。这种做法让杨感觉在敷衍了事,颇为不悦。但既然尤里安的人事调动已成定局,他也没有道理白白放过为少年改善环境的机会。杨也意识到这样的举动似乎有些保护过度,但自己十六岁的时候也未曾因公务被派出国,这种程度的考虑还是容许的。

决定派遣马逊前往赴任后,接下来杨做了一件事,就是给宇宙舰队司令长官比克古写了一封亲笔信。尤里安并不是直接前往费沙,而是要先到首都海尼森的统合作战本部去领人事命令,再转赴当地就任,所以他可以将杨的亲笔信交给老提督。只是军队的主流派——特留尼西特派有可能妨碍两者的接触,但以尤里安的机灵才干,排除这些障碍应该不在话下。

杨在亲笔信中首先指出罗严克拉姆公爵莱因哈特可能与费沙共谋,或者是在事后共犯的关系下,导演了挟持皇帝这出闹剧。杨遗憾的是在证据方面并没有进一步的发现。暗杀皇帝另当别论,单就挟持皇帝这一行为而言,对罗严克拉姆公爵并没有不利之处。此外,挟持犯竟然能带着皇帝,从罗严克拉姆公爵那绝非松弛的治安体系中逃脱;而且在流亡政权成立后,罗严克拉姆公爵便立即发表“宣战公告”,其动作之迅速仿佛早已预知了一切。此举切断了同盟利用皇帝亡命与帝国进行外交交涉的可能性,是非常高明的政治决断。尽管如此,其反应未免过于迅速,这一点引起了杨的怀疑。如是种种,应该都可以成为杨论点的有力佐证。

罗严克拉姆公爵莱因哈特已经挑明“要用武力加以惩罚”,恐怕不日便将以空前强大的阵容与战略构想发动攻势。但杨并不认为他有如此举动,仅仅是因为皇帝被挟持,有了兴师问罪的名义。诸如用帝国军将士的尸体来装饰伊谢尔伦回廊这种愚劣至极的策略,他也不会采用。

他可以使大军佯装进攻伊谢尔伦要塞,实则突破毫无防备的费沙回廊,然后入侵同盟。如果这一行动是由那位神速的用兵家渥佛根·米达麦亚指挥,即使杨离开伊谢尔伦火速赶去,只怕还未赶到,海尼森就已经落入帝国军手中了。此外,如果对付伊谢尔伦的帝国军司令官是名将奥斯卡·冯·罗严塔尔,他自然不可能坐视杨离开伊谢尔伦。最坏的情况是杨离开伊谢尔伦之后,遭到这两位帝国顶尖名将的前后夹攻。即使躲过了他们的攻击,杨所知的最杰出最伟大的战争天才——罗严克拉姆公爵莱因哈特,也必气定神闲地等着他前去自投罗网。

想到这里,整个分析或许有些过头了,但对帝国军利用费沙回廊作为入侵途径的可能性,不管怎么担心都不为过。使用费沙回廊,既可以趁同盟军之虚突进,也可以利用费沙作为巨大的补给基地。杨忽然意识到一个事实,不禁不寒而栗。费沙有质量俱佳的用于交易和宇宙航行的星图,一旦他们将这些星图提供给帝国军,帝国军便可以排除地理方面的大部分障碍。

一百五十八年前,在达贡星域会战之际,同盟军总司令官林·帕欧与总参谋长尤斯夫·托波洛便是利用帝国军不谙地理详情的弱点,将其引入宛如迷宫的达贡星域,完美地指挥了一场气势恢弘的包围歼灭战。但是,如果侵略军拥有了强有力的领导者、一以贯之的明确战略构想,以及精密的星图,两者之间的胜败恐怕不得不逆转。

杨将过长的额发拨上去,心想:一个半世纪以前的名将和现在的他比较起来,真是幸福多了。林·帕欧也好,尤斯夫·托波洛也好,只要考虑战场上的事就好了。在他们那个时代,民主共和制充满蓬勃的生机,公民按照自己的意志和责任选出政府,并对政府怀有信赖和尊敬。政治尽善尽美地发挥着功能,位于边境的军人不需要为政治的前途担心。

军事并不能弥补政治的缺失,这是历史事实,从来没有一个政治水平低劣的国家能在军事上取得最终的成功。一个强大的征服者,首先必然是一个有作为的政治家。政治可以弥补军事上的失败,反之却不然。所谓的军事乃是政治的一部分,而且仅仅是其中最狰狞、最残酷、最拙劣的一部分。不承认这一事实、将军事力量视为灵丹妙药的人,也只有那些无能的政治家、傲慢的军人以及他们的精神奴隶。

林·帕欧总司令官以“请准备二十万打香槟”的方式向首都报告达贡星域会战大获全胜的消息时,当时的同盟最高评议会议长马奴耶尔·琼安·帕特利希欧正与国防委员长寇涅尔·杨布拉德在官邸中下立体西洋象棋。议长拆开秘书官呈上的通信电文,表情并没有特别的变化,只是对正屏息凝神等待的年轻的国防委员长说:

“小伙子们看来完成了一件工作。恐怕我们要给一百家酒馆打TV电话了……”

已逝的传奇时代何其光荣!杨举起了那无形的酒杯。曾经有人说过,将过去加以美化,就像仅仅看到一个女子渐行渐远的背影,便判断那是个美人一般。姑且不论这个比喻是否恰当,但可以肯定,任何人都无法复制过去。他被委托处理的这件事,眼下仅仅是现实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