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雨将帝都的街市笼罩在一片毫无色彩的帘幕中。雷欧波特·休马哈望着在窗上攀爬的雨滴，心想今年的气候似乎并不调顺。本来在这个季节，帝都应该被裹在阳光和新绿中，讴歌那洋溢着清新之感的丰裕的大自然。甚至有人说，这样的大自然扮演着缓和平民阶级不满情绪的角色。

“上校，你不吃些东西吗？”

餐桌上摆满了酒菜，兰斯贝尔克伯爵亚佛瑞特眷恋地环视四周，然后朝着上校的背影问道。没等上校回答，他便往深底玻璃杯中注满了黑啤酒，一饮而尽。

帝都黑啤酒的芳醇，到底是费沙那儿的不能比的，这不仅满足了兰斯贝尔克伯爵的生理需求，也满足了他那淳朴的怀乡之情。休马哈回过头无言地看着，他知道那黑啤酒是在费沙投资的工厂中生产出来的，但不必破坏年轻伯爵的兴致。连他们投宿的旅馆，也是费沙出资经营的。他忽然想笨拙地讽刺一句：不久之后，是不是连呼吸的空气都要打上费沙的商标？

尽管如此，自己为什么又来到这样的地方呢？自嘲的阴影悄悄滑过休马哈的脸颊。

休马哈不得不承认，宇宙港等许多地方的警官态度出现了变化，而且是朝好的方向改变。他们这些人一向将权力和权威玩弄于股掌间，对高贵者逢迎谄媚，对平民则盛气凌人，露骨地公然索贿。但是现在，他们却彬彬有礼、勤于职守。这无疑是整肃纲纪的结果，罗严克拉姆公爵的改革确实深入了整个社会体系的角落。而他们从亡命之处重返故地，却是为了斩断这改革与整肃的源头。

年轻的兰斯贝尔克伯爵亚佛瑞特正陶醉在拯救皇帝这种美好的英雄主义情绪中。自称“忠诚派盟主”的雷姆夏特伯爵承诺在流亡政权中赐予他显赫地位，并扩大他将来的领地，作为对他的激励。

“报酬并不是问题，重要的是行为本身的意义。”

亚佛瑞特如此断言，这应该是正确的言论吧。休马哈也得到承诺，说是会被授予提督称号，但这并不是他想要的。亚佛瑞特还好，他相信自己的行为是正义的，休马哈却连这一点也不相信。银河帝国——高登巴姆王朝大概来日无多了。随着罗严克拉姆公爵莱因哈特的崛起，以及利普休达特战役中门阀贵族联合军的败亡，大势已无可逆转。这原本就是历史的潮流，此时仍然妄图建立流亡政权，只是对历史进步的一种反动。况且，如果只有骑士精神的信徒兰斯贝尔克伯爵，或者梦想反动家雷姆夏特伯爵倒也罢了，但编写剧本的却是费沙的一伙现实主义者，这自然令人想到，字里行间还隐含着纸面上看不到的真实剧情。

如果能自由选择，休马哈根本不会参与这种逆转行星自转方向的无益行动。他是屈服于威胁，但并不是他受到了威胁，而是与他一同亡命的部属的新生活受到了威胁，因此他的心情并不轻松。这件事另当别论。整个计划定下来后，他对自己发誓，将尽量在行动中使费沙的利益受到最大的损害。与其说这是报复，不如说是为了避免今后还要为同样的事心不甘情不愿地为费沙卖命。

除此之外，还有些事令休马哈耿耿于怀。本来，从最初开始，他就无法成为一个乐观主义者，虽然这是在满满一大杯悲观的饮料中仅仅加入了新的一滴，但这一滴却破坏了表面张力的微妙平衡，难保不会让酒从杯中溢出。既然做了，他就希望成功，不希望失败，因为这关系到他身为一名战士的自尊。将幼帝从宰相罗严克拉姆公爵手中救出，在自由行星同盟建立流亡政权，将来当然要打倒罗严克拉姆公爵，凯旋帝都奥丁——从费沙自治领主的辅佐官鲁伯特·盖塞林格口中听到这个构想时，休马哈呆住了。整个行动简直是既无成功可能又无理论意义的暴动。在那之后，还有不少令他相当介怀、无法接受的事。身为当地总负责人的费沙驻帝国专员博尔德克的含糊其词，尤其让休马哈耿耿于怀。

休马哈在心中盘算着最糟的结局。费沙说不定会一方面唆使他们去挟持皇帝，另一方面则将这个情报透露给罗严克拉姆公爵，把他们两人当作牺牲的羔羊，卖个人情给罗严克拉姆公爵。或许是这样的小把戏，或许……

无论如何，目前并没有足够的情报推导出正确结论。休马哈感觉流进喉咙的黑啤酒有一股难忍的苦涩。即使是为了达到崇高的目的，像傀儡般被人操纵也不愉快，更何况摆明了不是这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