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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二十九日,杨威利的快攻已经突破了帝国军第八层的迎击舰队。但是同盟军的面前又出现了第九层的阵列,相连的数千光点摆开了迎击的阵式。

“竟有如此的厚度与深度……”

杨不由得发出惊叹。事前他已预测到帝国军为了迎击他,势必会摆出前所未见的纵深阵,却没想到对方竟然将阵式摆得如此之厚重。谚语说“事实往往凌驾于个人的预测之上”,这就是活生生的实例。

梅尔卡兹双臂环抱。

“好像在剥派的皮一样。剥去一层,下一层的防卫阵又出现了。”

“根本没有极限!”

姆莱参谋长摇摇头。华尔特·冯·先寇布中将歪着嘴嘲讽道:“事到如今,想停也停不下来了。是继续去剥第九层皮,还是……”

杨把视线投到身旁的梅尔卡兹脸上,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解答之后点点头。事到如今,即使停止前进也没什么好处。明明知道前头的水更深、泥更厚,同盟军却仍然必须走向湖心。尽管如此,罗严克拉姆公爵莱因哈特扯着看不见的细绳把同盟军拉进湖心的技巧,却让人佩服,同时又令人毛骨悚然。第一,身处于如此深厚的纵深阵内部,罗严克拉姆公爵是如何掌握战况的?第二,一队接一队出现于同盟军面前的帝国军,在轮番上阵前又隐身于何处?

“阁下……”

谨慎的声音发自尤里安口中。

“什么事?”

“阁下,我似乎明白了罗严克拉姆公爵究竟想干什么。”

杨轻轻蹙起眉头看着亚麻色头发的少年。他不喜欢别人批评自己对尤里安有所偏袒,所以常常会对他严格些。

“表述一定要正确。罗严克拉姆公爵在想什么和在做什么,两者之间可是至少有一光年的距离!”

“是。可是我认为目前这种情形连一光日的距离都没有。”

参谋们的视线都集中在尤里安身上。杨停了一下,然后催促少年发表意见。

“罗严克拉姆公爵的目的在于消耗我军。不只是在物力方面,在心理上也是。因此故意在我军突破一层阵形后,又立刻出现另一层,这便是证据。”

“没错。”

梅尔卡兹喃喃说着。杨则默默地盯着少年。尤里安不是信口胡扯,他的一字一句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说出口的。

“他们不是从前方来的。如果来自前方,应该会被传感器发现,罗严克拉姆公爵也就不易掌握战况了。想来我军和罗严克拉姆公爵之间,本来就没有任何东西。我认为敌人的兵力反倒是类似薄卡片一样左右配置的。”

尤里安喘了一口气,下了结论。

“也就是说,他们是从左右两边滑过来,然后才出现在我军前方的。如果说有什么办法可行的话,就是直接进攻罗严克拉姆公爵的大本营。”

尤里安的表述在干脆利落与正确上真是无人可比。少年一说完,梅尔卡兹先点了点头。

“说得没错,就是这样。你真是动了一番脑筋。”

杨叹了一口气。如果采用这种阵形,罗严克拉姆公爵就可以一面直视战况,一面使等候在左右的部队横向移动,阻挡在同盟军面前。尽管如此,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还是在想,杨的叹息究竟是针对罗严克拉姆公爵莱因哈特呢,还是针对尤里安?

这个时候,监控员有报告进来了:帝国军的单座式战斗艇王尔古雷已经逼近眼前。

“让波布兰、高尼夫两战队迎击!”

杨下了命令。为了思考下一波的短期战术,他从指挥桌下到座椅上,把黑色贝雷帽盖在脸上。

于是,一百六十架斯巴达尼恩和一百八十架王尔古雷一面以高速在巨舰之间来回穿梭,一面演出一场肉搏格斗战。

尽管背地里批评奥利比·波布兰的人很多,却没有人称呼他为懦夫。至少看过他在出击前表现出恐惧和不安的人,还没有降生在这个世界上。

“威士忌、朗姆、伏特加、苹果白兰地各中队集合了!不要被敌人喝下去,倒是该把他们给喝了!”

波布兰向取了酒名的麾下各中队打了例行的招呼,之后一声令下,让他们向八方散开。

众所周知,波布兰的部队进行的是三机一体的连锁战斗,但是队长则单独一人面对敌机,从埋葬敌机中寻求自我之美。表面上看来近似有勇无谋,事实上,他总是以精密计算过的速度与攻势突入敌机群,光束一闪便是一架,两闪便是两架,瞬间就让敌机化成光之火花。他高超的技法令敌兵胆寒。然而受勇气和野心的驱使,两名驾驶员操纵的两架王尔古雷瞄准了巨大的猎物,勇猛地跃出来,咬住旁若无人的敌人的后背,发射火箭。

“想跟我对抗?早了半个世纪吧!”

波布兰一面冷笑,一面任由背后的追踪者缠着他的战机,朝着敌人的战舰在宇宙中奔驰。他无视敌方光子弹的弹道光芒扫过斯巴达尼恩的机体,在战舰前忽然急速上升。当和战舰之间的距离甚至可以用厘米计算时,他一面观察着舰体,一面攀爬到舰体上,再一回转。

然而,尾随波布兰而来的两架王尔古雷却避之不及。其中一架从正面撞上战舰的躯体,化成一团橙色的火球四散迸裂。另一架试着急速爬升,机体的腹部却接触到战舰,产生摩擦,爆起火花,龟裂的机体遂被吸向宇宙的深渊。

“这一架不能算进击落数目,和高尼夫的击坠竞争大概要输了。”

然而,留给波布兰悠然自得的余裕时间并不长久,他的部下们陷入了从未有过的苦战。在霍斯特·修拉中校——在帝国军王尔古雷部队中,他拥有击落八十架的纪录——的指挥下,帝国军同样以三机一体的战法对抗同盟军,同时又和己方的舰炮紧密配合,不断捕捉并歼灭同盟军的斯巴达尼恩。斯巴达尼恩被赶进帝国军舰炮的射程内,一一在炮火下蒸发。

波布兰集结部下时,不禁为锐减的数目惊愕。苹果白兰地中队的负责人莫兰比尔上尉的报告中充满了痛苦。

“苹果白兰地中队还活着的只剩下官等两人,其他人都战死了……其他都……”

他的声音忽然变弱,波布兰心中有不祥的预兆。

“怎么了,喂?”

返回的声音和刚才的不一样,一样的只有那被打垮的疲累感。

“下官是沙姆契夫斯基准尉,苹果白兰地中队现在只剩下官一人还活着……”

波布兰重重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吐出,右拳狠狠地打在无罪的操纵盘上。

有名的波布兰战队近半数永远消失了,这让同盟军不寒而栗。然而,更多的攻击还躲在门扉深处等着他们。回到母舰的波布兰还没脱下飞行服,就在军官餐厅里灌起威士忌来。高尼夫战队的副队长科尔德威尔上尉拖着极度疲惫的步伐走过来。

“喂,你们的队长怎样了?我想看看他那比我更糟的脸色。”

听完波布兰低沉的声音,科尔德威尔上尉站定,脸上一副困惑与犹豫的表情,最后用沉重的声音回答:

“现在下官正代行高尼夫战队的队长职务,波布兰中校。”

击坠王把不悦写在脸上,又灌了一杯酒下肚。

“我现在不想听拐弯抹角的说明。你们的队长究竟怎样了?”

上尉放弃了,这下他给了波布兰不会再误解的答案。

“战死了。”

波布兰用近似杀人的眼神看着上尉。几种感情混在一起,反而压住了他的怒号。

“被几架打落?”

“啊?”

“我问你是被几架打落的?伊旺·高尼夫不可能在单打独斗的情况下被打败。帝国军是用几架战斗艇围攻高尼夫的?”

上尉垂下了眼帘,露出被告认罪般的表情。

“高尼夫队长并不是因格斗战战死的,是被巡航舰的舰炮击中的。”

“哦。”

波布兰忽然站起来,科尔德威尔不由得后退了半步。

“要对付高尼夫那样的家伙,得动用帝国军的巡航舰?那么要打中我,至少要半打的战舰才行!”

波布兰笑了笑,然而他的笑容却让上尉感到热气上升。波布兰强劲的手腕一翻,科尔德威尔反射性地接住了迎面飞来的东西。他目送着以毫无醉意的步调走出军官餐厅的击坠王的背影,视线落在自己手上。空了的威士忌酒瓶紧紧握在他的手中。

突破帝国军的第九阵后,杨威利通知参谋们变更作战计划。他用一双困倦的眼睛环视着参谋们。这不是他的演技,实际上,连续作战的疲劳让他真的昏昏欲睡。

“罗严克拉姆公爵的战术是想利用极端的纵深阵消耗我军,就如敏兹中尉所说的一样。如果继续前进,那就是愚蠢至极。如果停止前进,就会让对方争取到不少时间,同样也会中他的计。因此,我们唯一的胜利机会,便是突破敌人又深又厚的布阵。”

一段不怎么有趣的开场白之后,杨向参谋们透露了他脑力活动的成果,指示了新的作战计划。

于是,到了四月三十日,战局有了第二次戏剧性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