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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方参加“巴米利恩会战”的初始兵力,帝国军有舰艇一万八千八百六十艘,官兵二百二十九万五千四百人;同盟军则有舰艇一万六千四百二十艘,官兵一百九十万七千六百人。双方在数字上不相上下,但是对采取纵深阵形的帝国军而言,同盟军就像游击兵,而且补给线比较短,因而双方优劣几乎相等。勉强说起来,或许同盟军“并非不利”。
但是帝国军可以指望米达麦亚、罗严塔尔、缪拉、毕典菲尔特等人的强大援军,与此相比,同盟军的金库中已连一枚铜币都不剩了。如果在这里打败仗,连首都海尼森都没有配备一兵一卒,因此,自由行星同盟的命运完全取决于能否打倒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一个人。
事态的严重足以压碎同盟军指挥官的心。即使有人因为责任重大而发狂,旁人也不该讥笑他柔弱。杨没落到如此地步,是因为很早以前他就知道人类的能力是有限的,于是端正了自身的态度。如果他杨威利赢不了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至少表明同盟军中恐怕没有人斗得过莱因哈特。
然而,这也得在没看到士兵在恐惧和痛苦中死去的情形下才能成立。杨并不是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杀人如麻的,但破坏与流血的惨烈影像却让这个一向以历史学家为志向的年轻人心寒。杨不得不怀疑,以前做过这种事、现在也还在做这种事的自己,还有追求家庭幸福的资格吗?这就是以前他不能让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如愿的最大原因。目前看来,他似乎好不容易克服了心理障碍,但好像也不太可能完全调整这种心态。当然,就算杨放弃家庭的幸福,死去的人也不会活过来,但……
本来“巴米利恩会战”战争过程的宏大与精密就已前所未见,而且在两位年轻元帅——二人甚至以用兵家身份在后世赢得了神话般的名声——正面冲突这一点上,也值得大书特书。然而,在战斗的第一阶段,却出现了令人不敢相信竟是出自这两人指挥的混乱场面,并开始演变为双方都不愿僵持下去的消耗战。他们都知道,再这样下去一定会走向破局,于是不约而同地收起战局,才成功地让这看似永无休止的相互残杀暂时落幕。这种洞察与处理或许证明了他们的不凡,虽然表达方式消极了些……
“唉,我们打了一场拙劣的仗呀!”
杨一边看着资料一边叹气。用兵学本质意义上的冷酷,在于如何更有效地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但是这一次,他却向不良的一方脱了轨,消耗了不少宝贵的战力。他感到遗憾也是情非得已。
“如果有更多兵力就好了。再给我一万艘,不,五千艘,不不,三千艘就行了。这么一来……”
这种牢骚极度欠缺建设性,对改善现状完全没有帮助。杨心中清楚这一点,叹息不已,抓完了头发,又重新振作起精神,为重新作战做下一步准备。
司令官以外的人都各有任务。军医和护士动员所有的医疗系统,为负伤者治疗。如果要在人道与效率之间选择的话,他们只能选择后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做法实在是残酷。他们先用麻醉瓦斯让痛觉神经休眠,再切除患部,植入人工脏器及皮肤。那些无法治愈的手脚就用激光手术刀切除,再装上内藏氢电池的义手或义脚。这些措施在电子照射不能使身体细胞活性化时才开始进行,半数以上都没有经过患者的同意。恢复意识的重伤者找不到自己的手脚,都发出发狂般的尖叫抗议。然而他们高喊“还我的手脚来”也无用了,切下来的肢体都已焚烧处理。从卫生角度来说,它们已经不能保存了。就这样,一部分身体机械化的人被批量生产出来,数量几乎与阵亡者持平。
二十七日一早,战局出现了最初的变化。杨结束杂乱无章的杀戮,以最快的速度重编军队以后,下了速战的命令。
面对正面冲突的敌人,杨是很少如此主动的。多数情况下,他都是应敌人的行动而行动,更有甚者,他总是尽量避开正面作战,代之以奇袭。另一方面,莱因哈特接获“同盟军快攻”的报告,合乎常识地下令迎击,但以他惯有的物力论来看,此举也是罕有。
“这就是一开始‘巴米利恩会战’陷入混乱的原因。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的用兵重在先发制人,而杨威利的用兵重在柔性防御,这是他们各自的特长。然而在此次会战中,他们却扼杀了自己的特长,想利用对方的技法来赢得最后的胜利。”
后世的战史学家中就有人如此自信地批评。但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既然战况演变至此,莱因哈特和杨也只能在竞技场的栅栏内竭尽全力。除此之外,他们各有不得不如此行事的理由。
杨舰队以经过精心计算的圆锥阵形朝帝国军猛攻。从打开的炮门射出的有形无形的能量,仿佛破坏之神的巨锤般直击帝国军。帝国军的反击也异常激烈,却无法阻止杨舰队前进。令人眼花缭乱的爆炸光芒照亮了更多的帝国军舰艇。
遭受直击的驱逐舰仿佛被各种扰乱视神经的彩色闪光包围,接着便化为无数金属和非金属的细片四散纷飞。激射的能量光束迸溅光和热的飞沫,形成一股无序的乱流摇撼着舰艇。数十万支火箭卷起一阵暴风撞击着舰体,巨大的空气团和士兵从舰艇撕裂的伤口被吸进黑暗的太空。
纯粹的白、橙、鲜红、蓝、绿、紫。没有一道炸裂的光芒不在刺激人们的眼睛,如果再加上声响,发狂者的数量必然会急速增加。
杨舰队局部集中火力的战法在过去从未失效,这一次也不例外。源源不断的光芒旋涡给帝国军造成了重大损伤,同时也产生了等量的恐怖与狼狈气氛。帝国军在瞬间似乎要后退了,但忽然又放弃,转而向水平方向移动。但是,这一点仍被杨料中。
原想避开炮火迂回前进的帝国军抽中了下下签。他们仿佛从山峡流向平原的大河似的扩散开来,被集结在面前的同盟军逮个正着,成了火炮的靶子。
这样有效的炮击,在杨的军事生涯中也是一座值得大书特书的纪念碑。炮手们连瞄都不用瞄,就轻松地制造出一个个爆炸的火球,爆乱的能量在太空中描绘出一幅幅血与火的油彩画。一个火球的爆炸就宣告着数百倍的人类死亡。
帝国军遭到压倒性的打击,舰列崩散,阵形扩散开来。杨当然不会放过如此良机,一道简洁但充满力度的命令下达全军。
“突进!”
杨舰队的圆锥阵形全力向前冲刺,如铁剑贯穿青铜盾般突破了帝国军的横列阵。
监控员发出狂喜之声。
“完全突破!突破!”
旗舰休伯利安的舰桥里欢声雷动,然而,杨却没有感受到参谋们的喜悦。
“太薄了……”
杨只是说了这句话,宛如买肉的客人对卖肉人刀法不满的台词。尤里安明白了杨想说的话。帝国军的防御阵形不应该这么容易就被突破。
“立刻就会有下一波敌阵。”
司令官的预测不到半小时就变成了现实。十二点钟方向出现了新的敌人,从横列阵中不断射出炮火。
杨舰队一面以高速继续前进,一面以他们最擅长的一点集中式炮击在对方的横列阵中凿穿几个洞,再从破洞跃入敌阵当中,以零距离射击横扫帝国军。打头阵的是马利诺准将的部队。
马利诺准将曾作为沙其安中校的前任者,担任过战舰休伯利安的舰长。舰长的能力与舰队指挥官的能力未必一致,他却同时具备两方面的才能。他的部队如锥子一般扎透了帝国军的横列阵,突破了对方的防线。但是,就在大家的欢呼声尚未平息之时,前方又出现了光点群,并向左右展开——又是对方一次横列阵式的欢迎仪式。
“又来了。他们到底织了几层防御网啊?又不是古代女人的衬裙!”
马利诺准将咕哝着,不高兴地环视着参谋们。当然,没有人回答他。欣喜的气球一旦泄了气,紧接着笼罩上来的便是不安和疲劳的烟霭。
尽管如此,同盟军仍然不减进击的速度,打开炮门射向第三层阵列。经过一阵激烈但为时不长的战斗,又打垮了敌人。第三度的欢呼响起,一直持续到第四层的横列阵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