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炸裂的光芒使宇宙充满无声的哀鸣。新的光剑切碎了白热的光流旋涡,四散分解的舰体变成乱舞的影子,在灼尽人类视网膜的景象上又添上一记重彩。开战不到三十分钟,双方已经迅速进入激战阶段。

不过,应该说“巴米利恩星域会战”纯粹是以极平凡的形式拉开序幕的。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也好,杨威利也好,彼此都怀疑对方会不会出什么奇招,都打算视具体情况再行动,所以双方都不得不以常规的手法踏出第一步。

莱因哈特面对杨的攻势,想出了史无前例的“机动性纵深防御”战法。杨当然也有他的想法,却得等对方动手后才能发动。所以惨烈的炮战与华丽的光芒绝非出自任何一方的本意。然而,战争一旦开打,就如同不受骑师缰绳管制的疯狂野马般恣意奔腾了。莱因哈特一行动,杨一面在心中不停地咋舌,一面又必须使用大部分神经去修正轨道。

局部的战况变化显得急速而无序,莱因哈特与杨都无法全盘应对。就算下了指令,在指令尚未到达之前,情况又有了变化,结果指令就变得毫无意义了。当帝国军的最前线请示该如何行动的报告传来时,莱因哈特冰蓝色的瞳孔闪着怒气。

“按照各自的部署应战!否则要你们这些中级指挥官做什么?什么事都得由我决定吗?”

另一方面,同盟军的状况也不见得比帝国军好。当最前线的指挥官要求具体指示时,杨叹了口气回答道:

“这种事你去找敌人商量吧!我哪有什么选择?!”

在双方的最高指挥官深感困扰时,战斗仍然急速地白热化。光束和光束、飞弹和飞弹燃着敌意在宇宙中相互冲撞,彼此较量着破坏力与防御力。如果破坏力占了上风,能量中和磁场与装甲就会被突破,让致命的光与热的乱流席卷舰艇内部。如果防御力胜出,就会让庞大的能量徒然地扩散开来,偶尔让附近某些弱小猎物遭受余波,发生爆炸。两军一面在彼此放射出的能量波涛中翻滚,一面仍然不停地射出光束与飞弹。舰艇仿佛被人类的偏执狂念附体一样,在自己的腹部被核聚变飞弹击中,于一瞬间爆裂开来的同时,仍然在射出光束撕开敌舰。

帝国军的炮火放出彩虹般的光芒袭击过来,杨的旗舰休伯利安的四周出现了许多大大小小的火球。巡航舰那尔毕克的舰体中央被击中,一面喷着泛青的光泡,一面折为两段,随即又散为一块块光团,照亮了宇宙的一隅。

休伯利安的舰长亚塞道拉·沙其安中校精悍的浅黑脸庞上,闪过一抹恐惧的表情。

“司令官阁下,旗舰太接近前线了,恐有成为炮火集中的目标之虞,请允许后退。”

杨把视线投向舰长,黑眼珠中洋溢着落落大方的信赖。

“舰艇级别的指挥就交给舰长了,中校可以放手去做。”

可是还不到十分钟,杨又彻底推翻了前言。

“为什么后退了这么多?这样不好指挥呀!”

那是因为帝国军的一部分和其他部队失去了联系,开始突出了。只要发现一线空隙,构成杨精神堡垒的支柱之一——作为用兵家的精神支柱——就顿时力量倍增。杨探出身子,向菲列特利加下达了指示。

最终,杨的命令却只能落得无果而终的结局。突出的第一波帝国军正要对着敌人打开炮门,第二波就从背后杀来了。冲撞回避系统急速运转,帝国军的舰艇为了避开接近的庞大质量,无序地四处乱舞。驾驶员们一边咒骂着神明和恶魔,一边紧紧绞着操纵盘,拼命控制方向。

这场混乱虽然极为短暂,对杨来说却已经足够。同盟军的各艘舰艇朝着突如其来上演一出混乱舞蹈的敌人一齐发射主炮,四处产生的光点立刻成长为光球,接着连成一片。

帝国军的舰列开了个大洞,那是一个由能量与虚无形成的畸形混合体。巨大的能量旋涡充满了拒绝生命的意味。

这种情形从远距离之外的旗舰伯伦希尔上也看得一清二楚,这不禁挑起了金发年轻人的怒气。

“特奈杰究竟在搞什么?”

莱因哈特的声音让通信官畏缩。他们一面忙着与备受干扰的电波和磁波奋战,一面试图与特奈杰取得联系。监控员也汗流浃背地忙着识别乱作一团的敌我双方,最后终于确认特奈杰脱离了原来的部署擅自闯出阵列,经过一阵无序的舰队运动后,已被敌人打垮。

“了不起的勇者。”

奥贝斯坦的两只义眼发出了亮光。

“嗓门虽不小,眼睛却只看得到眼前。这是个应该避忌的人物。”

“这场战役结束后,如果他还活着,我就听从你的忠告。”

莱因哈特吐出一句。

“可是,目前为了活命,我们必须借重他的战力!和特奈杰取得联络!”

联络用的太空梭载着放有莱因哈特命令的通信密函,从旗舰伯伦希尔的船腹出发了。莱因哈特为这个绕远路的联络方法感到气结。但在别无他法可想的情况下,也只好勉强为之。

如果不能让那个浑身充满战意与野心的特奈杰回到原来部署的位置,莱因哈特的计划就会在战术方面被耽误。就算抓住他的衣领也要把他拎回来,重建阵形秩序。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投入消耗战,很可能会中杨威利的诡计。

莱因哈特害怕的事果然发生了。杨在千辛万苦之中巧妙地变换了阵形,把特奈杰以外的帝国军前方部队诱入了凹形阵的炮火焦点内,时机之精妙令一旁的梅尔卡兹也睁大了佩服的眼睛。帝国军就像被吸管吸出一样,阵形崩毁,舰艇争先恐后地窜到同盟军的炮列面前。

“射击!”

炮击的密度和准确令人惊惧。如疯狂野牛般奔窜而来的帝国军仿佛撞上一道隐形城墙,停了下来。光和热泛起波澜四处奔涌,让那些充满勇气和昂扬之感的士兵在一瞬间化为残骸。爆炸的火花上下左右连锁反应,制造出一颗颗人类能雕琢出的最为绚烂光亮的宝石。然而,每一颗宝石的内部却是与优美和华丽丝毫沾不上边的生死轮回。

有的人肉体在瞬间蒸发,有的却被高热活生生地炙烧,一边毫无意义地惨叫着,一边滑下通向死亡的斜坡。被闪光烧毁视网膜而失去视力的士兵,被仓皇逃命的同伴推倒,脸上刺进裸露的配电线路,在闪烁的火光当中毙命。

他们打仗的目的不在于残酷,但是眼前的情形让任何人都只能这样理解:正义和信念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嗜血的东西。最高指挥者为了实现他们所谓的正义,必须让无数士兵被活生生地烧死,或者使他们断手断脚,直到指挥者的信念被喂饱为止。如果国家的统治者放弃信念和正义的话,士兵们就可以不用眼睁睁地看着从伤口迸出来的内脏,在恐惧和痛苦中死去了。但是,只要权力者置身于远离战场的安全场所,就一定会继续坚持“正义和信念远比人命重要”的主张。如果说莱因哈特可以在自己和那些平庸卑劣的权力者之间画出一条界线的话,那大概是因为他常常站在最前线。

“妈妈,妈妈……”

被爆风吹飞双脚的年轻士兵用仅剩的两只手在地上爬行,在血泊中沙哑地嘶喊。其他身负重伤、满身血渍的士兵踉踉跄跄地踏过这个士兵的身体。肋骨碎裂的声音传来,年轻士兵的两眼随即失去了光彩。

残酷和悲惨并非只是一方的专卖品,受到帝国军猛烈反击的同盟军也在痛苦中呻吟翻滚。

从电磁炮中射出来的铀弹贯穿了战舰的装甲,发出超高热能量爆炸。全身被火焰之手拥抱的士兵发出奇怪的惨叫声,滚倒在地上。地板也灼热至极,飞散的血花顿时化作阵阵白烟蒸发。长官下令集体弃舰,浑身溅满血渍的生还者拨开火焰和浓烟的利爪,以力所能及的最快速度奔向密闭式舱门。从伤口流出的血液在和地板接触的一瞬间产生新的蒸气,透过靴底直至脚底。爆炸再次发生,热风的巨掌击倒了士兵们。带着尖角的金属和陶瓷碎片在半空中高速穿梭,将士兵的脑袋连头盔一起切割下来。失去首级的尸体喷着血柱,倒在好不容易正要爬起来的同伴身上。新的惨叫声接踵而至——接触到地板的手掌在一瞬间被烧焦了,用力一拽,皮肤就被粘在了地板上,裸露的血肉看上去就像用烫伤和血块制造的紫色手套。密闭门关上了,遮断了地狱的景象,然而,在生还者眼前仍然开启着另一道杀戮的地狱之门。

时间在高声要求与过程成正比的牺牲。杀戮和破坏愈发激烈,数量也不断上升,帝国军和同盟军陷入了难以自救的沸腾的泥泞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