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歼灭帝国军的补给舰队,对杨舰队而言无疑是一大成功。然而这个成功只不过是更大规模、更艰苦的作战的踏脚石。要把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逼出来面对面决战,就要不断作战,而且每战必胜,同时一次次战斗的难度必然也逐步提升。越是打胜仗,越厉害的敌人就会接踵而至,这就像借钱生利息一样。一想到这畸形的状态,杨不禁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个傻瓜。
“越来越像‘唠叨的尤斯夫’二世。”
尤里安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陪侍在杨的身旁。他虽然接受了晋升为中尉的人事命令,但变更职务的命令还没有抵达,所以他目前的正式职位还是驻费沙武官,不是杨的部下,杨也是在离开海尼森后才注意到这一点。至于尤里安,当然是早就知道,只是故意保持沉默。还是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少校巧妙地处理了事态。她以“尤里安·敏兹中尉有义务将在费沙拿到的情报提供给杨提督,作为决定战术的依据”为由,保证了尤里安的地位。尤里安对她衷心感谢。杨在嘴巴里嘟囔了好一阵子,不过没有大声提出异议,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比帝国军的预估还早,舒坦梅兹于三月一日就发现了杨舰队。这当然是因为杨有意向他们夸示自己的存在,不过这倒与舒坦梅兹没有多大关系。问题是发现的宙域。该处在莱加尔、特利布拉两星系中间,距离哪一条航路都相当遥远。当然,其理由都记载在从费沙收集的情报中。
“确认该处存在黑洞,史瓦西半径为九公里,质量为六京吨的一百亿倍,推算危险区域的半径最大限为三千两百光秒、九点六亿公里。”
“最好不要接近十亿公里以内?”
通信员的答案则是杨舰队正在十亿公里的距离上游弋,而且随着帝国军的接近,渐渐变成凸形阵,前端朝这边来了。
“也就是说,那些家伙要背靠黑洞布阵,他们打算做什么?”
舒坦梅兹歪着头不解地问道。参谋长奈西巴哈中将以个人的观点试着解开司令官的疑问。
“后背紧贴着危险地带时,对手的攻击方法也会受到限制,因为不能迂回绕到他们背后去。他们的目的就在这里。”
舒坦梅兹点头称是。这虽说是奈西巴哈的主观看法,却有充分的客观说服力。舒坦梅兹命令舰队编成凹形阵。从自然与人为两方面的因素来看,两军似乎不得不正面冲突了。
双方进入射程是在同一天的二十一时。杨舰队先一齐朝向敌人射出光束,帝国军也予以还击,黑暗的宇宙空间出现绚烂的光彩瀑布。不久,帝国军提速前进,同盟军则开始后退。帝国军看似缓慢,但的确在持续前进,同盟军颇为不平,但又显出力不从心的模样被迫后退。舒坦梅兹压抑住急躁的心,将凹形阵的两翼伸展开来,安静而坚实地采取半包围的阵势。
战况急转直下是在三月二日五时三十分,此前看似被置于帝国军半包围圈中的同盟军忽然开始急速前进,使用激烈的炮火和机动力,几乎一瞬间就突破了舒坦梅兹舰队的中央部分。紧接着,实现突破的同盟军在敌人后方左右展开,开始将帝国军推向黑洞。
这可以说是一次完美而成功的“中央突破,背面展开”战法。舒坦梅兹从凹形阵变为半包围战法带来了相反的效果。他倒不如不采用经过计算的阵形,只要利用地利和武力,从正面并列前进就行了。如果是莽撞行事的指挥官,一定会这么做。然而,舒坦梅兹是一流的指挥官,所以他采用了更有胜算的阵形,结果反而成了致命伤。他并没有看出杨的阵形不是守势,而是为突击攻势所摆下的诱敌阵形。
现在,杨舰队已经把帝国军挤压成半球形,以彻底的一点集中式炮击,将舒坦梅兹舰队逼向黑洞的重力圈。帝国军几近溃散,被推向密度高达六百兆倍的异常重力场深渊——黑洞的边缘。杨舰队的炮击猛烈异常,企图逃出重围的帝国军舰艇一艘接一艘爆炸开来,化为尘埃。
杨舰队的旗舰休伯利安的操作员忽然高声大叫,引起了司令官的注意。
“背后有敌人,恐有腹背受敌之虞。”
接受报告一方的情绪并没有报告一方的十分之一高亢。杨脱下黑色贝雷帽,搔搔那杂乱的黑发。
“背后?距离多少?说时间距离就可以。”
操作员在操控桌上和数字激烈地格斗一阵,最后确定为三小时左右。杨点了点头,又戴上贝雷帽,压住那乱糟糟的头发。
“那么我们就用两小时攻破敌人,用一小时来逃跑。”
“奇迹的杨”以看完电影就吃饭一般的极平淡的口吻说道,命令全体舰队继续强化攻势。
舒坦梅兹舰队如同从断崖上被追落的野牛,不断跌进重力场的深渊。以舰艇的重力控制能力,根本对抗不了黑洞。
“救命呀!我们被拉进去了……”
悲鸣在帝国军通信线路中不断回荡,不久便化为碎片消失了。黑洞那无以抵抗的巨大重力场把舒坦梅兹舰队扯了进去。中心部位的舰艇呈自由下落的状态,径直被吸进黑洞。周边的战舰则被猛烈的潮汐力捻成纸人偶一般,一边被撕扯着,一边随着巨大的重力波动,与自己的意念相悖地朝宇宙突进。当舰艇没入“黑洞的地平线”时,便只不过是“曾经是战舰”的金属和非金属碎块了。有的舰艇打开所有推进力抵抗黑洞引力,舰内的人因为高重力导致内脏出血,骨头崩散断裂而死。动力炉爆炸开来,成为一团火球,向着死亡的黑暗隧道飞去。这是一群面对死亡的萤火虫所跳的怪异舞蹈。由于重力场连光也能吸入,屏幕上只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胜利者的视觉也被眼前异样的非现实景观俘虏,沉默地凝视着一团团不断消失的火球。
舒坦梅兹舰队有一半永远沉没在“黑洞的地平线”之下,剩下的半数中更有一大半被炮击损毁。躲过重力场和敌人袭击,得以回到己方阵容的不过全军的两成。这两成舰艇一边抵抗着杨舰队的炮火攻击,一边紧沿着史瓦西半径的临界线突进。借着双曲线轨道,它们获得了胜过战舰本身推动力的速度,成功地逃脱了。司令官虽然勉强脱身,然而苍白的脸色与死人无异。
杨利用黑洞进行了一次成功的夹击,并撤回了先前的命令。他放弃逃走的计划,决定和新的敌人交战。原因之一是即使逃跑,对方也很可能从背后追上来攻击。另外一个理由则是综合情报之后,他得知援军的司令官可能是菲尔姆特·雷内肯普上将。莱因哈特不放心让舒坦梅兹一人担起这个任务,遂急急派遣援军前来。原本的计划时间充裕,但事实上只要三四个小时之差,杨就可能被这两倍于己的敌人所败。雷内肯普的行动不能说不快。
“雷内先生吗?”
杨随便地省略了别人的姓,自己念念有词。他用一只手托着下巴思考了几秒钟,不久打起了响指,但只有他自己听得到。杨所下的命令,如果不是杨舰队的人,相信是很难了解和信服的。
“在敌人进入射程距离前连射主炮,然后朝莱加尔星系方面转移。但是动作要慢,而且要整齐。”
杨舰队中大概也没有人能完全了解这道命令的意思,但是也没有任何人反抗。根本无法命中的三连射划破无垠的黑暗之后,杨舰队仿佛被前进的帝国军追赶似的开始逃走。一开始,帝国军像是被引诱了,加速前进。但是忽然传来雷内肯普司令官的命令,帝国军在不满和怀疑之声中开始后退。
一瞬间,凝视着屏幕的杨向全体舰队下达了掉头反攻的指令。
时机真是拿捏得恰到好处。雷内肯普舰队的后退让敌人达到了攻势的高潮。强烈的闪光同时横扫过黑暗与帝国军的舰艇,爆炸的光芒灼烧着屏幕和人们的视网膜。爆炸的光壁在极短的时间内逼近帝国舰队的旗舰,雷内肯普战意全失,继续后退。到了十三时左右,呈半溃走状态的帝国军好不容易恢复了秩序,但杨舰队这次却是真的逃了。
“敌人为何要中断攻击后退?他们直接追上来,不就可以打胜仗了吗?”
在杨舰队的旗舰休伯利安的舰桥里,尤里安·敏兹问黑发的年轻元帅。并非只有他一个人觉得不可思议。
“雷内这个人……”杨说明道——他以前在伊谢尔伦要塞的攻防战中曾为舰队所诱遭到痛击。由于那次教训,现在杨舰队一留给他破绽,他就会考虑到设陷阱的可能性,不敢轻举妄动。如果同盟军故意摆出逃跑的姿态,他一定会后退。杨就是巧妙地利用了他这种心理。如果雷内肯普是个一心复仇的单纯指挥官,杨唯恐己方不利,必会全力逃跑。
“这么一来,又产生了几十万个憎恨我的未亡人和孤儿了。如果要担起所有责任,恐怕我是无能为力呀。是不是下一次地狱就能一笔勾销呢?”
一天内连破对方两支舰队的丰功伟业,却只让杨的脸蒙上了一层寒霜。
“如果提督下地狱,我也一起去。至少不太寂寞。”
尤里安假装开玩笑,然而确实是肺腑之言。
“别说傻话了。”
杨缓了缓表情,苦笑道:
“我还巴望你到天国去,用钓鱼线把我从地狱钓上来呢。多积些善行吧。”
虽然嘴上回答“我会尽力的”,可是尤里安的心早已飞去咀嚼杨的战法了。他学到了一点:不管在战略还是战术上,心理学方面的要素有时是很重要的。就因为舒坦梅兹和雷内肯普都不是无能的将帅,才会跌进杨设下的心理陷阱。尤里安在心中的笔记上记下——强到一定地步的敌人,可能反而比较容易应付。
“……隶属杨舰队的人就算有成打的性命,恐怕也不够用,因为我们竟然要在一天内连战两支舰队。”
在休伯利安的战斗艇驾驶员休息室内,刚晋升为中校的“击坠王”奥利比·波布兰嘟囔着。
同伴伊旺·高尼夫尖锐地批评他。
“你每一打生命中的每一条命都需要一打女人,太厉害了。”
“这种说法就不对了。应该说我每条命对一打女人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
“什么?没有你,那些女人就会发现其他男人的优点了!”
高尼夫让对方无言以对后,打了一个重重的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