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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历七九九年、帝国历四九〇年二月底,杨威利的舰队开始行动。后世称其为“军事行动上的艺术”,其战术的成功广为人知,在战略思想方面也有划时代的表现。再者,其整体行动便是一次规模巨大的佯攻作战,而最终目的却在他处,这让后世的军事史研究家们兴致勃勃,不断探讨。

权限不是独裁性的,民主国家的军人也会受到种种制约,所以从前杨总是让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抢在前头。这一次,从纯军事角度来说,杨好不容易比莱因哈特先下手。

相对而言,另一方的当事者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在本次战争的前半部分似乎略欠精彩演出,战史学家们对个中理由颇有兴趣。人们不禁怀疑,难道他那种无与伦比的天才也有欠缺精彩表演的时候吗?

莱因哈特在建设乌鲁瓦希行星军事据点的同时,召集了军部的最高骨干,进行中期战略的立案及定案。此时,奥斯卡·冯·罗严塔尔一级上将与菲尔姆特·雷内肯普上将也率领舰队到达。帝国军的总兵力达到两千万人。只有鲁兹上将留在伊谢尔伦要塞,确保回廊的支配权。帝国军把总旗舰伯伦希尔驶入行星乌鲁瓦希的卫星轨道,然后召开作战会议。远征军的最高骨干几乎全部到齐,米达麦亚和罗严塔尔握手庆贺再会。

借着经过费沙回廊,使伊谢尔伦要塞无力化的长期战略目标已经达成,伊谢尔伦要塞也成功夺回,他们获得了全面胜利。但是同盟军中最强的杨舰队还保有行动上的自由,所以帝国军仍无法骄傲地宣称已经获得胜利。

中期的战略方案,关键在于依现状应该选择两个方案中的哪一个。第一个方案是举全军之力,直接攻击敌国首都海尼森。第二个方案则是先攻克并控制其他各个星域,以孤立首都,同时确保将来从帝国本土而来的补给路线。两个方案都等着莱因哈特作决定。

通常在会议前,莱因哈特就已成竹在胸,但是这个时候,他的大脑中依然是一张白纸。他似乎不太感兴趣,任由提督们讨论的声音撞击着耳膜。

“事已至此,不需要犹豫了。我们应该一举进攻敌国首都,摘下征服的果实。我们正是为此才进行了一万数千光年的长征,不是吗?”

当然也有人持反对意见。

“就因为事已至此,才应该避免短兵相接。制压首都未必就能使同盟本身瓦解,反而可能会引起局部地区的反抗,这么一来就棘手了。倒不如先控制周边星域,让首都的权力者们在物力和心力两方面应接不暇,最后不得不主动乞和。”

不知为何,热烈的议论刺激不了莱因哈特的精神,会议就在没有结论的情况下暂时落幕了。年轻的独裁者只觉得头很重,晚餐也食不知味。

第二天早上,莱因哈特无法起床。他发烧至三十八度。闻讯赶来的医生好不容易才让那近于恐惧的不安像春天的冰霜一样融解了,诊断结果是因为过度劳累发烧。叫来医生的亲卫队长奇斯里上校也和他一样,好不容易放下了一颗心。

想起来,有超过十年的时间一直在四处奔走——莱因哈特将有一头金发的脑袋靠在枕头上,如此想道。他并不是可怜自己才这样想。事实上,他一直手握战争和政治两根绳索,毫不松懈地往高处爬。和对手杨威利相比,莱因哈特在勤勉方面远胜过他,所以常常把需要下判断的政战两方面的工作放在随手可及的地方。

或许偶尔该休息一下吧。当身体不好的时候,精神上的活力也会受到损伤。就算勉强撑住,仍然照常思考和决断,也不可能获得健康时的成果,即使焦躁也没有用。

“今天——可能的话,明天也请好好休息。这是最普通但也最好的治疗方法。”

莱因哈特接受医生的忠告,好好地睡了一觉。接近正午的时候他醒来了,想喝水,便按了枕头旁的对讲机按钮。

发烧沉睡这种情形对莱因哈特来说,已经足足七年不曾有过。小时候他常常发烧,每次都是姐姐安妮罗杰看护他。有时实在是没什么热度,可是,他为了享受姐姐把手放在额头上的那种陶瓷般的冰凉,常赖在床上不起来。

“只有一点点烧,如果你想睡就睡吧。反正待会儿你就耐不住自己爬下床来了,莱因哈特……”

姐姐说得没错。中午前他还享受着干净的床单的触感,可是,当姐姐喂他喝过蔬菜汤后,浑身那充满劲道的肌肉便想舒展舒展了。这个时候,他就得烦恼该怎么辩解才能下得了床……

一个幼校的学生把水晶壶和杯子放在平底盘上送进来,莱因哈特对他那褐色的头发和暗绿色的眼珠还有印象。他用视线询问,这个叫艾密尔·冯·齐列的少年恭敬地奉上一杯水,深深地敬了个礼。

“玛林道夫小姐吩咐我来照顾阁下。”

“你懂医护知识?”

莱因哈特有意逗他,少年却一本正经地说:

“我父亲以前是医生,我幼校毕业后也想进军医学校念书。”

莱因哈特注意到少年使用了过去时。

“那么,令尊现在做什么工作呢?”

“三年前战死了。他是巡航舰的舰医,在亚姆立札会战时和船舰一起被吹走了……”

少年的口气显得极为平淡。

“不过,阁下已为我报了仇。您在亚姆立札会战中击灭了叛乱军……连同家母的份,我一并表示感谢。”

莱因哈特一口气喝完了满满一杯冷水,用柔和的声音说道:

“赶快拿到军医的资格,因为我要你成为我的主治医生。”

感激的情绪使少年的眼珠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艾密尔双颊涨红,对着自己憧憬的对象——年轻美貌的独裁者发誓要努力用功。大概再没有其他的情绪可以像“憧憬”一般,成为一股驱策年轻人的强烈原动力了。

医生在奇斯里上校的陪同下走进室内,针对疲劳和发烧的关系重复了那一段毫无独创性的意见,然后用喷雾式注射器为莱因哈特注射退烧剂和营养剂。医生似乎也有意想当着站在一旁、瞪着黄玉色眼珠的奇斯里上校的面,表现出对主人的忠诚。当然,如果医生有任何轻举妄动,奇斯里会立刻射杀他。

莱因哈特又睡了,断断续续地做着梦。最初是姐姐安妮罗杰,她还是被纳入皇帝后宫前的样子,走进他的梦境中。她穿着朴素但干净的衣服,正在为莱因哈特烤洋葱派。香味消失后,只见在银幕中的星空背景下,红发的齐格弗里德·吉尔菲艾斯露出了笑容。莱因哈特满怀思念,不禁发起牢骚来。

“如果你还活着,我就不用这么辛苦了。让你担任远征军的指挥,我就可以在帝都专心内政……”

还在尽情吐露心声的时候,莱因哈特从睡眠的国度中清醒过来。他一面眨眨眼帘稳定视线,一面毫无意义地喃喃自语。薄薄的窗帘对面有人影在晃动,并出声应答。莱因哈特想起床边一直有个叫艾密尔的少年服侍着。“我没事。”金发的年轻独裁者回答道,他发现自己额头和脖颈上都是汗水,便让少年为他擦拭。少年谨慎地执行完命令后,犹豫了一下,然后说了些希望亲临战线、建立功勋之类的话。

“别担心,艾密尔。如果能力相当,就由运气来左右胜败。我除了有自己的运气之外,还有从朋友那儿得来的好运。这个朋友不仅给了我好运,还把他的生命和未来都交给我了。”

某种无形的因素,让莱因哈特在这一瞬间闭上了眼睛。

“我有两人份的运气,所以不会输给杨威利的,你放心。”

莱因哈特担负的责任不只是针对一个人,他为之负责的是两千万名远征的将士和两百五十亿帝国人民。可在这个时候,对莱因哈特来说,最重要的是让眼前这位少年感到安心。金发的年轻人自己也不知为何会有这种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