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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里安·敏兹晋升为中尉。在这件事上,至少没有人是高唱反调的。尤里安保护上司——驻费沙事务官汉斯从敌阵逃出,而且夺取了帝国军的驱逐舰。如果每个功绩值得晋升一个军衔,他晋升为上尉也不是不可思议的事,但好像是以授予“自由战士勋章”的形式代替了。

总而言之,过于年轻的英雄的诞生使一部分新闻媒体狂热不已。某电子报上写着“杨元帅自敏兹中尉幼年时起,就知道他有过人的才能,所以才收他为养子”,这种说法无异于炒作的样本。不过年轻的英雄对那些赞赏的人倒不怎么热情。

“我相信我的,不,我使用的战术,今后在与侵略者作战时也很有效。所以,如果在决战之前详细透露其中的内容,就等于利敌行为。请各位原谅。”

这和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使用的论调有异曲同工之妙,对阻止不负责任又穷追不舍的采访者有很好的效果。好不容易从采访人员的包围下脱身,尤里安希望再见见在伊谢尔伦分手的故人们。但他知道卡介伦中将为了处理难民的善后工作,早已忙得人仰马翻,而要见杨,大概就得回银桥街的官舍去了。尤里安乘上道路传送带,正思考着,忽然被一位女子叫住了。他转头搜寻声音的来源,当看见格林希尔那头金褐色的头发时,心中不禁一颤。他朝菲列特利加所乘的传送带靠过去,虽然因此造成了许多通行者的不便……

“你回来了,尤里安。现在你也是个大名鼎鼎的英雄了。”

“谢谢。提督会很高兴我回来,但我想他大概不太喜欢我被奉为英雄的事吧。”

“或许你认为他在忌妒你,尤里安?”

姑且不论菲列特利加那形状极美的嘴唇,她那淡褐色的瞳孔也似笑非笑。尤里安忽然答不上话来,他望着这位比他年长的女子的眼睛,心肺机能顿时紊乱起来。

“怎么会?我可从没这么想过。”

“那就好。如果你这么想,我早就狠狠揍你一顿了。我的身高和身手可一直是成正比的!小时候就以身手敏捷闻名呢。”

菲列特利加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成功地吓住了同盟军的年轻英雄,她笑眯眯地看着整张脸写满难以置信的尤里安。

“而且我进军队后才戴上乖巧的面具,以文静的外表来掩饰自己的本性……我可是付出了相当大的努力才做到呢。”

“看不出来,真的。”

“谢谢啦!”

菲列特利加拢起金褐色的头发,告诉尤里安,杨预定投宿在国防委员会大厦附近的卡普利空旅馆。于是二月十三日,尤里安在一处大煞风景的军用旅馆中和杨再会了。打开门时,迎面传来杨那令他怀念不已的声音。

“呀!尤里安,你看看。这就像我的心和现在的世风人情。”

顺着杨指的方向,尤里安看见房间的桌上,香肠、蛋、烤鱼、土豆泥、肉丸等许多种毫无个性的食物堆在餐盘上,一点美感都没有。他不由得数落道:

“吃这种粗食的元帅阁下,在历史上大概空前绝后了吧?”

“我有同感。既然晋升为元帅,退休金也该增加了,我们到外面去吃一顿庆祝重逢吧。”

“愿意奉陪。不过,一定得看退休金而定吗?”

“当然啰。如果同盟政府不能继续存活下去,辛辛苦苦换来的退休金向谁要?所以呀,我是为了老年生活的安定才和帝国军打仗的。有始有终才有看头。”

“不管怎么说,先要恭喜您晋升元帅。”

“你的中尉比我这个什么元帅要好得多呀。”

杨略微改变了语气,拿起随处可见的沙发上的短上衣,漆黑而温和的瞳孔凝视着亚麻色头发的少年。

“你能平安回来真好。做得真的很好。个子也长高了,已经完完全全是个大人了。”

“不,我还是羽翼未丰的雏鸟。”

尤里安切实地感受到那来自内心的感动,恳切地回答。

“没有您教我,我觉得很不踏实。”

“我并没有教你什么啊。”

杨穿上短上衣走出房间。尤里安急忙跟在他后面,朝极度节约照明的走廊飞奔而去。

“我倒是想请教你呢。你是用什么魔法搭上帝国军驱逐舰的?虽然是军事机密,应该可以告诉我吧?”

杨可能早就看过立体电视的报道了,他的口气极为愉快。他对部分厚脸皮的新闻人员很不耐烦,尤里安的处理方式看来就颇有大将之风。不过,少年还是红了脸。

杨和尤里安去的地方是他们都很怀念的“三月兔亭”。他们的莅临使店内都客满了。杨对老侍者献上生意兴隆一如既往之类的贺词,老侍者笑逐颜开。

“托您的福,虽然遇上乱世,但任何社会体制中都不能没有餐馆和旅馆。手艺高明的人不管在哪个社会中都不会失业,说句难听的话,我也不怕战争或亡国。”

“同感,同感!”

原本不想让尤里安成为军人的杨热心地点头,又认真地点了以烤牛肉为主菜的极其正统的餐点。本来想点些比较特别的东西,但自从星际间交通恶化以来,好几种菜式都难以找到合适的食材了。

“那么,敏兹中尉,我们一边吃饭一边谈你勇敢的事迹吧。”

“请别开玩笑了。我只不过是盗用了提督您夺取伊谢尔伦要塞时所用的方法罢了。”

“唔,盗用?应该事先争取我的同意吧?退休金加上专利权使用费……”

听来一点都不像笑话嘛。尤里安一边想,一边述说经过。

企图逃出费沙的尤里安最担心的,当然是帝国军的动向。因为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就会改变态度,露出军事统治的凶猛本质,开始管制民间船。

“关于这点,应该没问题。”

马利涅斯克充满自信地保证。帝国军目前无意把费沙所有的民间航路都置于统制下,理由有二。第一,从政治角度来说,他们不愿也不需要去刺激军队占领下的费沙的民心,所以放弃直接统治,任命原为自治领主辅佐官的博尔德克为总督,采取民事管理方式。因此,他们应该会避免因管制过严导致商人的反感。

“嗯,有道理。那么另一个理由呢?”

在尤里安的追问下,马利涅斯克眯起一只眼睛。

“从实际执行上来说也是不可能的。”

尽管帝国军拥有大量兵力,和费沙的人口及经济活动的规模相比,却极为微不足道。想将费沙完全置于军事管制下是不可能的,如果勉强行事,反而会使流通停滞,招致费沙人的反感。

于是,尤里安一行离开了费沙。当宇宙船离开行星时,尤里安一点都不慌乱。这不是在和平时代从事和平职业,所以不能期望百分之百安全,只能凭马利涅斯克、驾驶员维洛克、马逊准尉以及尤里安自己的才能和运气来行动。所有的行动不是都经过充分的计算吗?

但是,马利涅斯克这样万事周密的人也疏忽了一点,就是他的同胞里面有背叛者。博尔德克“代理总督”觉得必须先对帝国军表现忠心,所以让部下搭上帝国军负责航路警备和巡逻的船舰,协助帝国军检查。以他的立场来看,如果能发现消失踪影的自治领主鲁宾斯基的行踪,不但可以取悦帝国军,自己的地位也将更加稳固,所以自然如此热心。而且从历史上看,这种监视和检举民众的不光彩工作,由被占领国的协助者来做远比占领军的官兵做有效得多。在尤里安他们离开费沙前,已有三十艘船共超过两百名非法乘客被发现并拘捕。后来尤里安从帝国军驱逐舰的资料中得知,被捕的人中就包括同盟驻费沙首席武官维欧拉上校。

“这件事,我们估计得似乎太乐观了。”

看了从其他船上传来的机密情报后,马利涅斯克说道。不过此时距出发已过了一个礼拜,不能回头了。帝国军的警备体制倒是没什么,可一旦加上费沙的协助者,伪造的通行证就等于多余的累赘。但还没等他想出对策,监控员就通知他有帝国军驱逐舰接近。马利涅斯克难过地看着尤里安。

“是我无能,真是抱歉,我们只有半途而废了。”

“请等一下,我们还有脱身的机会。”

杨兵不血刃就成功占领伊谢尔伦要塞时,尤里安才十四岁,虽然不是正规的军人,他却从杨的成功中学到了两个经验:其一,不能从外部攻克敌人时,就从内部来压制敌人;其二,先抓住敌阵中最重要的人物,将其当成人质。尤里安充分开动思考能力,在五分钟内建立起作战计划。接下来的三分钟,他只对部分同船乘客做了说明。“反正,我们尽力试试看吧!”尤里安最后有意识地模仿着杨悠然的样子补充道。与其说这个办法奏效了,不如说是别无他法。于是,他的提案获得了大家的同意。

帝国军驱逐舰哈梅伦四号命令眼前那艘可疑的民用船停船之后,接获报告,企图劫持民用船的偷渡者在一阵格斗之后已被制服。贝流斯卡号事务长马利涅斯克恳求帝国军尽早引渡危险分子。他们航行在这个方向上,也是被劫持者逼迫。劫持者是同盟军的军官和士官,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下手逮住他们,希望帝国军伸出援手将其逮捕。哈梅伦四号的舰长小心谨慎地通过通信屏幕确认了此事,吩咐他们把危险分子带进驱逐舰。

“企图劫持的同盟军官是哪个家伙?”

当亚麻色的头发散乱、脸上一片脏污、衣服被撕扯开的尤里安被拉出来时,舰长假惺惺地扬了扬眉毛。

“哟,真让人吃惊,这不是个黄口小儿吗?看来同盟军的人才已快见底了。”

舰长冷笑道。然而他的冷笑却没能持续到最后一个乐章。本该被电磁石手铐铐住的少年,手忽然弹开,从下方向他的下巴重重击去。一瞬间,舰长先是飞到半空中,然后倒下来,被少年压在地上。此时,护卫舰长的三个士兵也被黑人马逊圆柱般的手臂打到了墙上。第四个士兵闪过了这道黑色旋风,正想拔枪射击,却被旁边射过来的光束击中右腿肚,发出了痛苦的叫声,在地上翻滚。那一枪是刚才一直拿枪对着尤里安的驾驶员维洛克射出的。

于是,驱逐舰哈梅伦四号便轻而易举地被这群勇者控制了。

然而,这些成功的勇士没有时间为自己的壮举庆贺。为了避免引起其他帝国军官兵的注意,他们必须再制订策略。尤里安一行转搭驱逐舰,使贝流斯卡号呈无人状态。马利涅斯克哀叹不已,不过到了最后关头,也只有牺牲贝流斯卡号了。

为避开帝国军耳目,在故意对用自动操纵装置航行的贝流斯卡号发出三次警告信号后,尤里安一边在内心不断地致歉,一边发射炮弹摧毁了贝流斯卡号。于是,他们骗过了帝国军的眼睛。在完全进入同盟领空时,尤里安将驱逐舰上原有的乘员赶上救难小艇,把他们流放了。其中也包括那个费沙协助者。这个人当初从通信屏幕的影像中认出了马利涅斯克的脸。维洛克等人对这个帝国军的走狗有很深的杀意,但尤里安不愿杀一个没有武器的人。他给了他们粮食和水,并锁定机械装置,使其在四十八小时后方可和帝国军联络,这已能初步显示尤里安的缜密。之后,他们只等着和同盟军相遇了。

但是,事情并未全然落幕,马利涅斯克坚持认为该驱逐舰的所有权归贝流斯卡号的乘员,甚至不惜花费心力与同盟军对簿公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