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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为侵略者准备一场欢迎宴会的同盟军无法像帝国军一样,把统一性与系统性极高的战略放在菜单上。他们选择兰提马利欧星域为决战场所,不如说是消元法的结论。

“据我们预测,帝国军在波列多星域集结全军,并重新整编后,将以首都海尼森为目标发起攻击。”

JL77基地在帝国军的电波干扰下送出的最后的情报,在二月一日放在了统合作战本部与宇宙舰队司令部联合会议的桌上。焦躁和睡眠不足,使深夜集合在本部地下会议室的高级军官们面如死灰。

“如果他们直接前进,应该是经过兰提马利欧、杰姆席德、凯利姆星域,朝海尼森而来。”

“帝国军会直接攻来吗?有没有采取迂回路线的可能性?”

“事到如今,帝国军更没有避免直接前进的理由吧?他们应该选择最短的距离朝海尼森猛攻。”

“从杰姆席德开始,我们的星域都是有人行星。称不上是边境地区的兰提马利欧,已经是阻止敌人的最后防线了。”

“在时间上也是这样。”

他们所说的时间,不是从纯军事方面来说的,更多的是出于政治上的要求。

同盟政府会不会只防卫首都海尼森,弃其他星域和住民于不顾?这种疑虑而恐惧的声音沿着无形的水道由各个星域流入海尼森。为了使最少的兵力产生最大最有效的价值,把有限的兵力集结于海尼森,与远道而来的敌人决战。这种战法才堪称兵力悬殊时的大义名分之战。

但是,自从地球上诞生城市以来,人们就存在一种疑惑:权力者不是总以大义名分为幌子,独占本应用来保护民众的武力护卫自己吗?如果这种疑惑不断增长、恐惧不断升高,现实中被置于帝国军威胁下的边境各星系的行星政府,就可能向没有打算保卫领土和民众的同盟政府发出脱离同盟或宣告中立的宣言。只要有一声悲鸣,就会成为引爆群众反抗心理的导火索。最坏的情况下,甚至可能出现这种情形——从费沙回廊的出口到巴拉特星系附近,人口稀薄但地域广大的区域林立着名为中立、实为帝国附属品的国家。同盟政府只能借着作战和胜利来维系他们对同盟的忠诚心。同盟政府当然不想承认这种事态,但面对政府能力不足以保障星系安全的指责,他们连一句话都不能反驳,这是现实。三年前,政府和军部强硬派勾结,对帝国领土进行冒失的侵略,结果把大半战力都葬送在亚姆立札,那次愚行至今仍令他们后悔不已。

结果,由于种种情形,统合作战本部迟迟无法制订出系统的部署。他们在战略上陷于不利,兵力也不足,如同置身于架在恐惧和虚无之间的小桥上,战战兢兢地左支右绌,丑态毕露。最后,大势就被宇宙舰队司令部掌管的战术层面决定了。

统合作战本部长德森上将因为态度上的表现,暴露了他和政府部分要员勾结才成为军部最高负责人的事。表面上,他虽然不怎么狼狈,但事态的发展已让他失去积极性和自主性,只要国防委员长没有下命令,或者部下没有进言,他就什么都做不了。他只会裁决一下呈送上来的文件,处理一些日常事务,把自己关进偏执与自闭的栅栏,对迫在眼前的危机理都不理。

就这样,同盟军被置于“一战必须取胜”的情况下。现在谁也不问“如果输了怎么办”的问题。

奇妙的是除了德森,在极短的时间内,有了“正面决战”目标的同盟军部整体呈现出活络的气氛。或许战术层面目标越小越容易让职业军人有踏实的感觉,也许是除了杨威利,这些人在两年后的今天才有了和帝国军正面作战的机会,刺激了他们的好战之心。在众人的一片兴奋声中,邱吾权发表了意见。

“真希望战斗开始的时间能晚一点。”

邱吾权提出这样的意见,是因为坚信杨威利已经放弃了伊谢尔伦,一方面保护着人民,一方面朝着首都海尼森前来。他很早就认定,杨威利指挥的兵力是一项贵重的资源。

杨于一月十八日放弃伊谢尔伦。由于搭载了许多平民,速度的确快不了。不过,如果在半路上让人民到某个星域去避难,然后再朝着兰提马利欧方面疾行,应该有些应对办法。邱吾权这么想,盘算着不愿舍弃的可能性。

计算的结果是二月十五日那天,杨的舰队可以到达兰提马利欧星域。如果想办法将开战的时间拖延到那个时候,同盟军就有强大的兵力和帝国军对峙了。

但是还有一种情况,即帝国军很可能在杨到达之前就杀到巴拉特星系了,更何况帝国军大规模的别动队正从杨舰队背后不断接近。所以当杨参加兰提马利欧方面的会战时,很可能会出现重要的巴拉特星系已然落入帝国军别动队手中这种更具讽刺性的结果。一想到这里,这个计划就不得不搁置。

目前已有取代同盟政府趋势的国防委员会,在爱朗兹委员长精力充沛(半年前绝对令人想不到)的指导之下,开始整备宇宙舰队的作战环境,把海尼森的城市居民送到山岳和森林地带去避难,并制订接纳从伊谢尔伦来的难民的机制。同时向各星系发出通告,受帝国军攻击的行星可以发布“无防备宣言”避免战火。

二月四日,同盟宇宙舰队从首都海尼森所在的巴拉特星系出发。在司令长官亚历山大·比克古的直接指挥下,以第一舰队为中心的三万两千九百艘战舰、五百二十万六千人投入了战场。

这一年已迈入七十三岁高龄的老提督,在出发前接到来自政府的人事命令,晋升为元帅。

“这个命令是叫我不必活着回来吧?等于提前颁布追赠荣誉的命令……”

“不,您不要老是自暴自弃。”

晋升为上将的总参谋长邱吾权一边冷淡地批评,一边弹去粘在胸前的面包屑。这个人从某方面来讲,和杨威利有些微妙的不同,但是看起来也不像军人。在军官学校当教官时,他曾经在穿着便服预备出门巡查时被轮值的学生带到餐厅的后门去,因为学生误把他当成来拿订单的面包店的人。这是个有名的传闻,不过轮值学生的名字没有传开,所以事情是真是假颇引人怀疑。但跟这种传闻极为搭调的人,如果在和平时代,是不可能有上将军衔的。

越是接近被锁定为决战战场的兰提马利欧星域,紧张感越是加速提升。尤其是搜寻敌人的侦察部门的军官和士兵们,因为感觉责任重大,压力大增,监控员们苍白的脸上总挂着冷漠的表情,抚摸胃部或揉脖子的动作明显增加了。

“看起来好可怜哪!”

比克古的新任副官说道。

这个副官常常被同事和部下当成笑话的来源,但不能把责任都推到他身上。不论在容貌还是言行举止上,他都是个正常的男人,也具有完美地完成工作的能力。责任在他那久远的祖先身上,他从祖先那儿继承了一小块土地和一个奇妙的姓氏。他姓“史路兹卡利达”。

只要他一报上姓名,对方一定会在口中反复咀嚼这个有异样声响的姓,然后兴致勃勃地问该怎么拼。此外,先被告知拼法“SOULZZCUARITTER”的人,总是会蹙着眉头再念一下,然后问如何发音。再加上他的名字“施恩”,情况就更奇妙了。当他中学毕业时,第一名的荣誉反而对他造成了伤害。“毕业生总代表——施恩·史路兹卡利达”的话音未落,神圣的毕业典礼会场便爆出一阵笑声。连应该规劝众人的校长也把义务和良知暂时塞进口袋中,爆笑不已。

进入军官学校就读时,最令他担心的依然是作为新生代表再蒙受一次羞辱。然而事实证明他是杞人忧天,他和许多新生一样,只是远远地望着一个叫霍克的新生代表的背影。从此,他就开始了同盟军人的生涯。可是就像他诅咒他的祖先们一样,他也被后世的战史学家们咒骂。因为不管多么偷懒的战史学家,都不能无视兰提马利欧星域会战中,那个同盟军总司令官副官的姓名……

年轻的史路兹卡利达少校在舰队出发前一天被任命为比克古元帅的副官,因为原先的副官法伊佛尔少校因心脏病发作而意识不清,被送去了军队医院。这位姓名奇怪的年轻军官在军务方面经常辅佐法伊佛尔,便毫不客气又不得已地挑起了重担,被安排到了老提督身边。结果,同盟军继总参谋长之后,又在没有内部竞争的情况下替换了部队的中枢要员。

老提督很干脆地解决了副官奇怪而复杂的姓名难题。他从十五个字母所拼成的姓中,提出开头的四个字母来称呼他。于是,他的通称“史路少校”诞生了。喜出望外的他后来便以这个通称作为正式的姓。虽然原来的姓是承自祖先的,却往往成为“你的父亲候选人有三个,哪一个才是真的,实在搞不清楚,所以只好把三个人的姓合起来”之类恶作剧的根源,让他难以忍受。不过在这场战争期间,他仍然是施恩·史路兹卡利达少校。

这位副官行色匆匆地跑来向老提督报告时,时间是二月七日十二时四十分,所有的将官和士兵都吃完早餐之后。比克古和邱吾权总参谋长、旗舰里欧格兰特的舰长艾默森中校一起在高级军官餐厅吃饭。总参谋长的吃法极为拙劣,又极不注意礼节,所以餐巾比别人的脏十倍。以前,杨威利曾在宴席上偷偷地对尤里安·敏兹说:“我比他好多了吧?”结果尤里安责备他:“请不要满足于太低的水平。”

有关帝国军位置的情报,从前锋侦察艇的急报开始传进之后,时时刻刻都有新情报涌入。舰桥的十二个大小屏幕全面开启,为司令部提供战术应对所需的资料。

“帝国军的阵形不就是所谓的双头蛇吗?如果是这样,下官以为,谋取中央突破就正中敌人下怀了,危险性太大。”

比克古深深地点点头,同意年轻副官的意见。

“或许,不,应该是毫无疑问地如你所想。可是我们已经没有其他可采取的战术了。我们只有反用敌人的阵形,突破中央,予以各个击破。”

老提督一面说着,一面为敌我双方战力差别之大叹息。报告显示,帝国军战舰的数量最少也有十万艘。

“您说得对。不管怎样,罗严克拉姆公爵名不虚传。他经常抢得先机,使我们处于战略上的不利地位,然后再发起攻击……”

“所以杨威利才给他很高的评价。你知道吗,史路少校?我曾听杨威利说过——如果他出生在帝国,也会欢欢喜喜地投到公爵旗下。”

“这种说法不是太危险了吗?”

“不知为何,我也有同感哪。不过像我这么老朽昏庸,又没什么才能的人,对方也不见得会重用。”

老提督若无其事地说完,年轻副官满脸的困惑在一瞬间转为了愉悦。

二月八日十三时,帝国军和同盟军的距离接近到只有五点九光秒。如果从天顶方向俯瞰,应该能看到帝国军横着排成长长一列,两端稍微向内侧弯曲,同盟军的头部则向其中央部分纵深插入,显示的光点群令人不禁想到一支箭正射向巨蛇的画面。

但是,随着与对方的接近,比克古开始怀疑起最初坚信的中央突破战术来。帝国军的躯干部分有极雄厚的兵力层,如果中央突破的战术在短时间内不能成功,被敌人左右两翼包围的危险就太大了。倒不如先发制人,先行围剿左右两翼中的一侧,更易于各个击破。

比克古对战术重新考虑是在十三时四十分。接近到五点一光秒的两军开始炮战,则是在五分钟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