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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严塔尔一级上将攻陷伊谢尔伦要塞的报告早就恭候着刚走进临时元帅府的莱因哈特了。在办公室候驾的两名副官修特莱少将和流肯上尉迎进年轻的金发独裁者,恭恭敬敬地敬礼后,递上报告书。

“恭喜阁下。这样一来,阁下就可以完全控制两个回廊了。”

修特莱恭敬地说道,但总让人觉得像在朗读。接着,流肯上尉也说了一些祝贺之辞,但他的语调又像在春天的野外跳跃一般。希尔德对两人迥异的说话方式很感兴趣。

“希望今后也如此顺利。”

莱因哈特接受了部下的致意。这是吉报,不该让人情绪低落,但膨胀的气球只要一根针就可以毁掉。以前夺得伊谢尔伦时,自由行星同盟的主政者们大概确信他们会永远支配要塞了。莱因哈特并没有尽情沉醉在胜利美酒中的习惯。

“看来杨威利似乎安然无恙。”

莱因哈特坐在桌前,一边用柔软而有弹性的手指翻着报告书,一边喃喃地说。罗严塔尔的报告中一点都没有美化自身功绩,他客观而完整地再现了事实的经过。

修特莱凝视着年轻的主君。

“阁下,听说杨威利是自己决定放弃要塞全面撤退的,这种行为难道不会招致同盟政府的愤怒,受到处置吗?”

莱因哈特从报告书中抬起头。在很多情况下,他都欢迎部下询问。只要不是太愚蠢的问题,都会给他的智慧与思考适度的刺激。

“如果处罚了他,又有谁能指挥杨舰队?那些只会躲在安全的地方审批文件的人就算当上司令官,士兵也不会心悦诚服。如果领导者不重视这个问题……”

同盟政府的高官们都是些比灭亡的帝国门阀贵族更无能的白痴。莱因哈特冷冷地笑着。

“阁下英明,但只要确保伊谢尔伦回廊不落入我们手中,他们不就能将我军的攻势阻于费沙回廊一方吗?为什么他们不采用这个安全的策略?”

“一点都不安全。如果他们这么做,除了伊谢尔伦之外,同盟的所有领地都会失陷。”

莱因哈特断然说道。

“而且使同盟获得胜利的唯一方法,便是让杨的兵力自由行动。”

“唯一的方法?”

“不懂吗?那就是在战场上打败我。”

莱因哈特的表情和声音都极为淡然,在这一瞬间反应过来的只有希尔德。她真切地看到,那令人联想起被弃于冰原中的宝石的冰蓝色瞳孔,放射出极光般的光芒。

修特莱少将和流肯上尉退下后,莱因哈特叫来勤务兵,吩咐准备自己和希尔德两人的咖啡。这个从幼校学生中选出来的少年,在此次作战期间成为莱因哈特的勤务兵。咖啡和奶精送进来,扑鼻的香味蹿进了鼻孔。

“您既然看穿了杨提督的伎俩,仍然要亲自参战吗?”

面对希尔德的质疑,莱因哈特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

“玛林道夫小姐,我立志要成为一个霸者。为了实现这个梦想,我立下一个规定,就是一定要亲自站在前线。以前被我打败的那些无能贵族跟我的不同就在这里。这也是士兵们支持我的理由。”

莱因哈特放低视线,仿佛在对比陶器的纯白和咖啡的黑褐。希尔德望着他金色的额发,娓娓陈述自己的意见。

“请容我多话,阁下。请您避开无益的战斗,回到帝都奥丁。如果把费沙回廊交给米达麦亚提督,把伊谢尔伦回廊交给罗严塔尔提督的话,一定会有很好的战果。阁下留在后方,静待他们带来的果实就可以了。”

莱因哈特没有生气,不过他对希尔德的建议也没什么反应。正如希尔德自己意识到的,这个建议的内容实在太平凡了。

“玛林道夫小姐,我要作战。”

莱因哈特这句话,希尔德没有反驳的余地,因为这不像出自一个渴望权力的野心家,倒像一个急欲抓住被遗忘的梦想的少年的心声。现在,希尔德再次确认了一点——对莱因哈特来说,战斗不只是一种手段。她也有种错觉,自己仿佛变成了一个严格而不讲道理的女教师,想从少年手中抢走他仅有的小宝箱。这当然是错觉,从道理上来说,她的说法才是正确的。身为支配者,应该让部下有更多的机会立下功劳,而不是自己一味地去抢功。可是,要把战争从莱因哈特身上夺走,就像把一只生气勃勃的高傲的猛禽硬生生变成一只笼中鸟。它从瞳孔中射出来的锐利眼光、从翅膀上散发出来的光彩和力量必定消失无踪。

莱因哈特的人生是靠着和众多敌人作战编织成的。在他最初的十年人生中,唯一的同伴是年长他五岁的姐姐安妮罗杰。这个无与伦比的同伴——成为莱因哈特光明源泉的安妮罗杰,在即将成为老迈权力者囚虏的半年前,为他找到了第二个真诚的同伴。

和莱因哈特同年、身高超出年龄许多的红发少年齐格弗里德·吉尔菲艾斯,从此便常常与莱因哈特为伴,为他打败敌人。当两人奋力打败数倍于他们的坏孩子,意气风发地回家时,安妮罗杰虽然没有赞赏他们,却总是会为这两个小勇士泡热腾腾的巧克力。装在廉价茶杯里的便宜的巧克力,以难以言喻的温热之感温暖了少年们的心。不管是怎样的辛苦,在这一瞬间似乎都有了回报。和当时那种喜悦与满足比较起来,他回报给姐姐的只有一点点。

莱因哈特并没有迟钝到认为给予姐姐崇高的地位,就会使姐姐高兴。但是让外人知道姐姐对他有多重要,并且能以外在的形式表现出来的,除了给予姐姐地位,难道还有其他方法吗?公爵夫人或者大公夫人的称号,以及随着称号获得的庄园、宅邸和年俸,不管是多大的赏赐,都无法完全表达出莱因哈特对姐姐的浓烈感情。

然而,在莱因哈特为姐姐准备的东西中,独独没有“新配偶”这一项。莱因哈特意识到或没有意识到的几个心理因素,让他不承认有所谓“姐姐的配偶”存在。看到他这样,希尔德不禁生出恐惧:只要有那个无人可比的姐姐存在,莱因哈特不就无法像常人一样恋爱了吗?当然,或许是她杞人忧天,或许只是让莱因哈特爱恋的女子尚未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按预定计划,明天离开费沙。”

莱因哈特从昂贵的白瓷咖啡杯上移开视线,然后宣布。希尔德把转瞬间神游宇宙的心拉回现实世界。她答了一声“是”,同时察觉自己的音量似乎有点高了。

“伯爵小姐,如果我要掌握全宇宙,我会空手去拿,而不是隔着一层手套。”

希尔德全身心地赞同莱因哈特的话,但是心中却罩上了一层薄雾。似乎是厚得让人不觉外界时光流逝的窗帘露出了一条缝,黎明前的微弱光芒在一瞬间照亮了侧脸,但那或许只是错觉和幻影编织的粗略而无色的画面。希尔德觉得莱因哈特的话不仅暗示着他的生存方式,也暗示着他的死亡方式。然而,即使无人注视,现在的莱因哈特也像一团旺盛燃烧、永不熄灭的生命之火,由体内散发到肢体末端的活力永不衰竭地燃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