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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颜面尽失、垂头丧气归来的雷内肯普,罗严塔尔脸上虽然分明写着“看到了吧”,却没说出口,甚至还好言安慰,让他退下休息。罗严塔尔想,其实事情并没有那么糟。在战术层面上,他们的确略逊一筹,但同盟军玩弄这种谋略,大概是为了在真正逃离时削弱帝国军的追击意志吧?否则就没什么意义了。如果对方是那种单单因为战术层面的胜利就欢欣鼓舞之流,自己就不必煞费苦心寻求应对之策了。

听罗严塔尔这么说,参谋长贝根格伦率直地回应道:

“那么,我们要做追击的准备吗?”

“追击?”

那双金银妖瞳放射出嘲讽的光芒。

“为什么要追击?我们只要目送着他们逃亡,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拿回伊谢尔伦要塞了。你觉得这样还不是全胜吗,贝根格伦?”

如果冒失地追击,很可能成为对方巧妙反击的饵食。就算置其于不顾,杨也会被逼人不得不和帝国军大部队作战的困境。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想去哪里就让他们去哪里,岂不妙哉?

“可是,如果让杨威利自由行动,日后他不就成为我帝国军的心腹大患了吗?”

罗严塔尔微微地撇了撇嘴。

“对抗病症是我们全体的责任,我认为不光是我们舰队有感染的危险。”

“可是,阁下——”

“你知道吗?贝根格伦,有这么一句谚语——兔死狗烹,所以要避免猎犬抓光野兔……”

参谋长贝根格伦望着司令官,绿色的瞳孔中闪着理解和畏惧的光,声音极其低沉。

“阁下,这话可不能乱说啊,会招来不利的误解。不,误解倒还没什么,但这却可能成为谗言的起因,请您自重。身为帝国军屈指可数的名将,如果走错一步,对各方面的影响不可谓不大。”

“的确,你的忠告是正确的。我应当谨慎。”

罗严塔尔率直地说道,对参谋长的忠告表示谢意。他知道这种人是很难得的。

“很高兴您接受我的建议。追击就先放一放,但是进驻伊谢尔伦要塞的准备工作该提前做了。”

“没错,你就赶快着手吧!”

罗严塔尔已认定,不需要采取流血的方式就能夺回伊谢尔伦了。

以前杨威利曾对被监护人尤里安·敏兹说过:

“战略与战术上的极致,便是让敌人高高兴兴地钻进圈套。”

他还说:“撒下种子之后,去甜甜地睡一觉,起来一看,种子已经长成一棵高耸入云的巨木,这是最理想不过的事了。”

杨正在实践曾经对尤里安说过的两种策略。事实上,从伊谢尔伦要塞逃出(以波布兰少校的说法便是“夜遁”)还不算是奇谋,想活用驻留舰队的兵力,只有此法可用。既然不能将所有的东西据为己有,就只有放弃次要的东西。如果要活用舰队兵力,还要顾虑到民众的安全,就得放弃伊谢尔伦要塞这个军事方面的硬件,如同在春天脱掉厚重的外套一样。唯一的问题是,这么做很令人感伤。

卡介伦少将负责五百万军民逃亡的实务工作,并没有将重点放在文艺的独创性方面,他只把作战代号设为“方舟计划”,让杨十分气馁。他怀疑,难道没有一个能让人稍微产生联想的名字吗?但如果让卡介伦来辩白,他会说,与其让那些没有实质利益的事情扰乱思绪,不如重视一下杨和亚典波罗作战时破坏那五百艘运输船(虽然它们已经“老朽”)造成的浪费。

运输船和医疗船容纳的人数的确有限,因此,不少平民只得搭乘战舰,这又产生了人数分配问题。

战舰尤里西斯负责运送六百名婴儿和母亲,医生和护士也一同搭乘。这是因为尤里西斯是一艘被强大的守护天使护卫的战舰,它几经战阵还能平安存活下来,最适合运送需要安全与保护的婴儿。但是尤里西斯的船员们近来很有意见,不能完全接受首脑部门的说法。连舰长尼尔森中校一想到舰桥里挂着数百打尿布的景象,都不免意气消沉。为鼓舞士气,负责飞行技术的军官费兹中尉试着说服部下“女人在生产后是最美的,而本舰将有三个中队数量的这种女性搭乘”,但是,震天响的哭声大合唱却比美丽的圣母像更容易刺激船员们的想象力,中尉的激励似乎也是白费力气。

为了把五百万军民(正确来说应该是五百零六万八千二百二十四名)完全收容到各艘舰艇上,卡介伦和部下们只得不断和数字拼杀。卡介伦下令只与数字打交道,否则一旦与人情沾上边,事情就难以收拾了。就连他的家人(夫人和两个女儿)都不想离开伊谢尔伦。压路机压碎了无数个小小的悲喜剧之卵,作业也因此快速进行着。

林克斯技术上校指挥的工兵部队在氢动力炉、中央控制室等要塞各处安装了超低频炸弹。校官以上军衔的军官们都知道此事,但知道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上尉在杨的绝密命令下进行着另一项任务的人却只限于极少数。那是杨为了以后再夺回要塞布下的暗棋。接受命令之初,菲列特利加压抑住满心的惊讶和喜悦,向长官再次确认任务。

“您的意思是必须让敌人发现爆炸物,但是又不能太容易发现?否则,真的陷阱就会被识破……”

“没错,上尉。也就是说,我一开始先准备好容易燃烧的人偶,把帝国军的注意力从真陷阱旁边转移开来。”

陷阱本身单纯得让人觉得愚蠢,但杨对它的期待也正在这一点上。杨再三对菲列特利加说明:

“当然,只有当要塞及其运作系统没有损伤的时候,这个陷阱才有价值。所以我希望他们在发现真相之前先注意到人偶,然后在另一方面有所疏忽。我不想让他们觉得在如此大规模的准备之后,什么陷阱都没有。”

菲列特利加反复咀嚼着命令的内容,万分佩服陷阱的简单和它成功时的巨大效果。

“再也没有比这个更高级的谋略了。这真是坏主意,被骗的一方肯定会气炸。”

杨轻轻地打断了菲列特利加的赞扬,回答道:

“只是陷阱未必发挥效用,我们或许不再需要伊谢尔伦了。”

这一瞬间,菲列特利加淡褐色的眼睛凝视着年轻司令官的侧脸,但是杨的表情中似乎没有得到超验者的启示,并使其预言得以实现的感觉。

“一定会管用的。伊谢尔伦要塞是我们的……是杨舰队全体人员的家。有一天我们一定会回来的。届时,阁下布下的棋子一定会奏效。”

杨用一只手抚摸着脸。当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时,他总会这样。放下手,年轻的黑发司令官用腼腆少年般的态度说道:

“啊,上尉,无论如何,今后还得多仰仗你了。”

这就是菲列特利加所熟悉的杨。